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4 10:40

黄河漂流30年祭,血性1987

转自:奇记(zuiqiji))文章作者:湘君“两个月前,一位漂流前辈寄来两本30年前的日记。日记两位主人雷建生、郎保洛,80年代曾大红大紫,被无数年轻人追捧为“长漂王子”。1987年6月,却同乘一舟,一起殒命黄河。《漂流王子,梦断黄河》的新闻,在那一年轰动社会。
带着泛黄的日记和报纸,我辗转了4000公里直至黄河水上,却在20余位亲历者讲述中,发现这不仅是两位王子的故事,更是关于一条大河,3支队伍,7位队长,近百个黄河赤裸的儿子,与波涛、与时代、与自己的生死搏击。
30年前,这群正值“精神青春期”的热血青年,实现了人类首次无动力漂流黄河全程,也失去7条生命。一度和中国女排,并称为当时中华民族的两支精神催化剂。却最终在“不提倡、不支持、不宣传”的局势大扭转下,孤寂划完最后一桨,迅速被淹没进了时代洪流。”
▼1987年9月,北京队密封船漂过壶口大瀑布,摄/马挥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1fb4d10685c2468fa5ddfaeca95a9d1f.jpeg
本文作者|湘君本期人物|中国黄河漂流探险队
以国之名
煽火的美国人轰天巨浪中,一个光着下身的男青年被困危崖,命悬一线——这一来自长江虎跳峡的生猛画面,在1986年9月中旬闯进《新闻联播》黄金时段,迅速吸引亿万人目光。
新闻中的青年,就是1986年洛阳长江漂流队的发起者郎保洛。由于所乘密封船被虎跳峡激流打碎,他受困整整5天4夜,直至队友雷建生腰系绳索,攀下悬崖,终获生路。
那之前,中国人几乎还不知漂流为何物。这一场生死救援,却破例在中央电视台多日滚动播出。一时间,两位洛阳青年,和万里长江上一场堪称“中美对决”的漂流,被推向举国皆知的地步。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bb73f55330034117a79d7325ba0e0c1f.gif▲1986年9月,“中国特制”密封船漂过长江虎跳峡
一切还得从一个美国人说起。1985年,偶然获知美国探险家肯·沃伦要以30万美元向我国购买长江漂流权,四川西南大学35岁职员尧茂书拍案而起,“中国的长江,要让美国人先来首漂?”1985年6月,他踏上了长江源头姜古迪如冰川,单人驾一支命名“龙的传人”的孤舟,第一个抢先开漂。
34天后,尧的遗体在距源头1200余公里的通伽峡被发现。这“以卵击石”的壮烈,被写成一篇长篇报道《长歌祭壮士》,当年引发上百家媒体转载。
“龙的传人,难道只有一个尧茂书?”在那个资讯匮乏年代,一篇文章,可以是一枚炸弹。许多压根没见过皮筏艇的热血青年,跟着“炸”了。这其中就有30岁的郎保洛,看完连夜就去找好友王茂军:“我们去当首漂长江第一队,怎么样?”
1986年6月,说干就干的8个洛阳青年,自带干粮踏上了长江源头。紧随其后是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40余人。所有人都没漂流过,却抱着同一个目的:“死也要抢在美国人前面。”
热血澎湃,却都无视肯·沃伦此行协议的附加条件:长漂结束后,授权肯·沃伦户外公司第一个来中国开展商业漂流。一边是成熟商业探险,一边是“落后挨打”的脆弱民族自尊心。围绕长江,这根本是两个时代在竞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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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终“赛果”是:郎保洛被营救期间,深感险峻的肯·沃伦已宣布撤离,“我对长江的了解还不够,还要与她认真谈一谈。”
肯·沃伦视为对手的,是河流,我们的对手却是人。“美国人退缩了,我们绝不退缩,宁可不要命也要完成漂流!”刚实现人类第一次闯过虎跳峡的洛阳队更沸腾了。和漂流队员一样沸腾的,是举国热情。
那是一个怎样时代?1986年,《西游记》首播;崔健吼出《一无所有》;中国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刚接近900元;邓小平提出 “让一部分人、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”……
那时一无所有的中国人,迫切渴望甩掉“东亚病夫”帽子,再“输不起”。力量贲张的体育运动,往往超出运动本身,变成振奋民族精神的强心剂。
女排赢一场比赛,就能引发全国多地大学生狂欢游行。而,就连女排队员对长漂也充满敬仰:“你们不仅是不怕苦、不怕累,还要加一个不怕死。我们要向你们学习。”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8fe52a36faca40b78fcc4be8d1bcfc4d.jpeg▲长漂结束后,被大众狂热追捧的漂流队员
是年11月,当不怕死的漂流队员带着10人遇难的惨烈,漂抵长江入海口,党政机关、社会各界上万人迎接,雷建生带头高呼“中国人万岁”。荣归最初偷偷上路的洛阳火车站,郎保洛和雷建生这两位最耀眼的“长漂王子”,更被无数热烈的手掷向空中。
轰轰烈烈漂过长江,烧不完的爱国热情,很自然就燃向了更悠久的母亲河——黄河。在那个举国狂热的年代,一位黄漂重要发起者甚至发出这样呼吁:“黄河作为华夏文明发祥地,中国热血青年不能首漂,何颜以对列祖列宗?”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b22febd020e24874b5f4dbcc62adf813.jpeg▲迎向黄河峡谷激流。摄影/张晓军
冬天里的一把火当热切目光刚转向黄河,来自北京的建筑工人桑永利,却早在1986年7月,洛阳大汉们正激战长江上游时,就率先踏上了黄河源。他和尧茂书一样,有着自己的黄河梦。32天后,一样势单力薄的黄河首漂,也在巨浪中倾覆。6个橡皮筏毁坏殆尽,万幸保住一条命。
彼时,正为黄漂梦付诸行动的北京人,还有来自北京公交公司修理厂的于忠元。求赞助的电话一度找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,一听需要18万赞助,中方工作人员一句嘲讽“你口真够正的啊?”又戳火了一个热血青年的敏感自尊,也坚定了誓要黄漂的决心。
然而面对愿出一切费用的美国万宝路烟草公司,队名要叫“万宝路黄河漂流队”;态度积极的全日本电视广播网,愿出30万美元合漂,最后资料归他们的条件;甚有法国船舶公司拟好的“将征服中国黄河”新闻标题……复员军人出身的于忠元,又不敢答应了,“这可别成通敌卖国吧?”
因着共同黄漂梦,桑永利和于忠元这两员猛将,最终被北京市青年联合会秘书长吴泉民拢到一起,并在1986年底通过《北京晚报》向全社会公开招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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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时间,报名者多达上千人。哪怕长漂吞噬了10条性命,哪怕黄漂初步草案中,人员要求第一条就写着:“有志于献身黄河探险事业,死而无憾者。”也挡不住全国青年汹涌热情。
竞争激烈中,甚至有人通过中央首长批条才得以加入。更有许多人戳破手指写血书、递生死状,殷殷红字写着“愿意牺牲”、“生死自负”、“誓要继承烈士遗志,为国争光”……几乎所有人都还不懂漂流,全凭一腔热情。
“那时候简直有点像圣战似的,就觉着我为这个世界牺牲了,我是无尚光荣。”至于选人标准,“必须像条汉子,有血性。”
“如果只是漂流,而非国家需要,我肯定不会去。”31岁女队员舒辉,海军复员,正是1岁孩子的母亲。最终入选27名队员,55%都有家室,家属也得在“生死状”上签字。后来遇难的队员杨浩上路时,妻子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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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7年2月,当费翔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刚通过春晚火遍全国,立誓要实现“千古黄河第一漂”的北京队,也在北京电视台风风火火亮相。相比还想和长江再“谈一谈”的肯·沃伦,他们的口号是“征服黄河巨龙,振奋民族精神”。
架势才拉开,却风云骤变——有人传来消息,雷建生、郎保洛也组队漂流黄河,并且先遣队已去青海。对于北京队,简直兜头一盆冰水。特制的“黄河第一漂”纪念封都已开始全国发行,这可如何是好?
慑于“长漂王子”威名,于忠元带着新华社记者马挥赶忙奔赴洛阳,并带去一个诚意十足的“三同方案”:两队同上源头,同闯壶口瀑布,同抵入海口。
3月,雷建生家中,他们终于见到了这群传说中“冲天的河南人”。彼此礼貌试探中,马挥感觉“就像到‘威虎山’,来拜码头了”。而,两位“当家的”果然名不虚传。历史老师出身的雷建生,温文如敦厚兄长。一脸络腮胡的郎保洛,几乎没说话,却也沉静得让人服气。
让他们意外的,却是两人居然还没组好队伍。于是,“求联合”最后变成了:你们先联合,我们再联合……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286aadcd1925468dad8ebf3593e271ce.jpeg▲北京队队员在黄河源区的行装
漂流黄河,是早在长江之上,雷建生和郎保洛就有的想法。只是没有谁甘于人后,长漂中生死相助过的两人,此时声名鹊起,旗鼓相当。一支漂流队,似乎已经太小。
“由谁担任队长,对方都不能接受。”迟迟卡壳在队长人选的他们,面对北京队突然来访,也坐不住了。经一直支持他们的“后台”《河南日报》记者多方磋商,这才达成折中方案:实行双队长制,不分正副,双方人数对等。
这一回,换雷建生和郎保洛诚意北上谈“三同”了。不料,北京队却比原计划再提前半个月出发,不等他们了。雷建生保持一贯沉静,郎保洛有些火了,“我就知道会这样。行,你们先漂。是骡子是马,河上翻几次船就知道。”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506b148758c74514a0dbc760befaf58f.gif▲黄河险滩翻船,紧拽船绳的队员随波逐流
80年代社会缩影而终于成形的河南队,相比北京队的根正苗红,更具民间江湖气。队员大部分来自雷、郎各自的“朋友圈”。雷、郎却是成长在同一个市委大院,性情迥异的两个漂流者。雷父曾是全国最大玻璃厂厂长,郎父曾任湖南邵阳市市长,留给雷郎的却是残酷命运。
雷建生16岁报考飞行员,所有考试过了,政审一栏“其父,死不改悔走资派”,梦想破灭。他对此感叹:“一腔报国热情无处发泄,是最令人伤感的。”
但好友眼里,雷最突出特点是“没有看破红尘,他总在追求一种像是唱高调的人生境界,并且默默做到了。”甚至给女儿起名雷醒——民族觉醒的意思。
基于此,雷建生选的队友,如袁世俊等一同研究过马列理论,多是也有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。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17174d7dca8841b395c1b2ba8bc713a7.jpeg▲图左:雷建生,36岁;图右:郎宝洛,31岁
郎保洛随父一路下放到洛阳,则和许多走过十年动乱的年轻人一样,或被欺负,或用拳头回击。1985年遇人挑衅,郎还了手,反遭拘留十余日。他在拘留所写下幽愤诗句:“坎坷多灾忧人生,夜入铁栏叹零丁。”
“他是英雄不问出身的人,选人只要敢干,能干,胆够壮。”所以,当追求志同道合的雷建生,看到名单上劳教过的石峰等名字,提出异议时,郎保洛却不以为然。他最烦人光看过去,也不爱唱高调,等漂完黄河,他打算去考法律研究生,漂流日记第一页半页都是英文。
雷建生却也将这份忧虑写在了出发前日记里:“此次队伍庞大、派系繁多,有刑余之人、摊贩商贾,亦有文雅高洁之士……可以说比上次要复杂得多……”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698878359d91403b800adaaeac8e84b0.jpeg▲河南队部分队员合影
相比一年前长漂的默默启程,黄漂的出发则是风光无限。敲锣打鼓的郑州火车站,省市领导纷纷送行。当女播音员自豪宣布:“长漂英雄就在我们车上!”围观者、求签名者顿时挤得水泄不通。
蜂拥人潮里却有几个特殊身影。不肯让妻子送行的雷建生,不敢看执意赶来的妻子。害怕牵挂的,亦有郎保洛。为了黄漂,他推迟了原定春节的婚事,“说不定我会死在黄河上,岂不是害人家姑娘一辈子。”
还有一个狂热追随者,是郑州砂轮厂工人朱磊。他是众多渴望参与黄漂的青年之一,也是最执着一个。队伍不肯再加人,他就追上火车,又半夜钻进后勤卡车里。荒茫源区,更一个人租匹马,顶着刀子样暴风雪,追了五天五夜。最后两眼一黑,从马背上,一头栽在河南队队员面前的雪窝里。再晚一刻,就没命了。
“我必须去,必须去……”黄漂像一道咒语,让24岁的朱磊近乎魔怔。他受够了工厂车间的平乏生活,“只有这些轰轰烈烈的事才能吸引我。”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1efe8195db1349fdbe175619ade59201.jpeg▲“临时工”加入的朱磊,最后闯过壶口瀑布的瞬间。摄/马挥
“黄漂在那时,简直就是你能在地球上做的最好的事。”来自中国农业大学的丁凯,甚至未满17岁,为入围不惜谎报年龄。好在讲究“成分”的北京队,一心要凑齐“工商农学兵”,就差他这个“学”了。
“那时的漂流更是社会活动,不是体育运动。”正如河南队一位组织者所言:“这支小小漂流队实际上是正在急剧变动的80年代社会一个缩影。”在爱国主义大旗之下,除了少数思想者、冒险家,更多人还带着各自“小我”。
那是一个社会的青春期,正值青春的人们心里正憋着一股劲。“却被计划经济、工作分配,焊在一个点上,动弹不得。”长漂让人看到活生生的英雄史诗,黄漂就成了下一个轰轰烈烈的青春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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竞逐第一漂
三队较劲豁出命的朱磊,最终打动了郎保洛,撂下一句洛阳话:“这货是条汉子,叫他跟住吧!”激动得朱磊一颗心跳出嗓子眼,他本已死心,想着大不了自己单干,“感觉黄河就那么回事,温吞吞像个没牙老太太。”
80年代,人们对黄河的了解,资料匮乏,还近乎无知。即便誓要“征服黄河巨龙”的几支漂流队,光寻找黄河两个源头,就分别折腾近半个月。几度弹尽粮绝的队员,在源头立碑仪式上高唱《国歌》,个个心潮澎湃,有的失声痛哭。
更难的是,为了竞逐“黄河第一漂”,他们都提前出发,4月的源头却还大雪冰封。面对1米多厚冰层,怎么漂?郎保洛等两队都坚持:“哪怕是拖着在冰上走,也要在冰上留下漂流痕迹。”
但其实,现代漂流中少有长距离冰面拖船,而是寻找能放船的河道开漂。“这又是中国首创。”海拔4500米以上,一群硬汉在冰天雪地里,忍饥挨饿,拉着带物资超400斤的橡皮船,纤夫一样拖行十余日,时而陷进冰窟窿,时而累得走着都能睡着,就为了践诺当时又一口号“一寸不落漂完黄河全程”。“我们既然要战胜自然,就要一寸不落。有地方跳过去,岂不是被打败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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郎保洛收下朱磊,大概正因在源头饱尝爬冰卧雪的罪。开漂才3天,他自己就一度迷路,风雪旷野上硬撑了一夜。除了虎跳峡,“这几乎是我一生中最艰苦的一夜”,死也愿轰轰轰烈烈的他在日记中写:“某种意义上比长江遇险还糟,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。”
而玩命拖船赶路,更因头顶北京队压力。北京队比河南队提前17天出发。当两队在源头第一城玛多县首次会合,河南队还没上源头,北京队已经在两曲汇合处立好碑了。
俨然“官方队”的北京队,带着17万赞助,慷慨为河南队送来电台等物资。老资格的河南队也不吝分享漂流技巧。即是友军又是劲敌的两队,客客气气合影。雷建生和郎保洛却也暗下决心:“务必尽早追上北京队,在全国人民面前,展示长漂勇士和河南黄漂队的风采。”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2c415c88dbc04fbdb7aaf8cdf2d645b6.jpeg▲北京队完成源区漂流的情景和当时报纸
而20天前的玛多,还有一支突然杀出的安徽马鞍山队伍,打得北京队措手不及。8个彪悍大汉骑着马,凌晨2点就来造访:“谁说桑永利去年7月漂了黄河上游,我们已经去了源头,怎么没找到他的签名?”
才到玛多的北京队,顿时傻了眼。长漂英雄风靡全国,也让马鞍山小青年们蠢蠢欲动,催生了这一支平均年龄仅22岁的“娃娃敢死队”——他们没有任何支持和后援,竟然先发制人,第一个登上了源头。
全是光棍的队员,出发前都写了遗书。队长张大波说:“我特地去南京查资料,才发现这条河太危险。但没敢告诉大家,怕大家害怕。”
最年轻的马鞍山队,也最缺钱。上完源头,钱已成负数。但他们还有秘密武器——文艺表演。组队就要求每人要会一两项特长表演,以备一路义演筹钱。边筹边漂,总之,誓要漂到入海口。
一条大河,三支队伍,围绕诱人的“第一漂”,暗暗较劲的竞逐伴随开冻河水,就这样冲出源区。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cede0af0322149c6b1742dc69fc44d3a.jpeg▲安徽马鞍山队的源头之路
险滩前的团结一山难容二虎的问题,当河南队从源头回到玛多时,也有一次显露。5月25日,河南队连夜会议,争执于雷郎两个分队待遇是否公平,负气的郎保洛,当天就下漂先走了。原定的雷郎两分队“合漂”,成了泡影。
“只有先赶上北京队,成为真正的黄河第一漂,我们才能转身整顿队伍。”河南队队委的无奈,让第一漂,成了更迫切任务。而冲出源区,踏上九曲黄河第一曲S形大转折,黄河也仿佛进入它的青春期,嗓门陡然变粗。而第一关凶险是拉加峡。
“它得名于玛沁县军功对岸的拉加寺,为这一段黄河干流上一系列峡谷总称,全长216公里,是全河仅次于晋陕大峡谷的第二长峡。上下之间落差588米”——这是1987年全部黄河资料中对拉加峡的全部描述,加标点一共69字。
没人知道这216公里深谷,究竟藏着怎样狂涛?人与自然的较量,真正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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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6日,连续几昼夜追赶,终于让郎保洛在峡谷区入口追上了北京队。江河上有峡必有滩,有滩必有跌水。当河底出现断层,水流随断层猛然下切,跌落1至8米,形成无数漩涡与卷皮浪,极易翻船。而拉加峡正是黄河从青藏高原向黄土高原跌落的第一台阶。
“弟兄们,动真格的来了!”初入峡谷的队员们,却还初生牛犊不怕虎,闯滩!闯滩!一开始遇见滩,不是去躲,而是故意冲到浪尖找刺激。但短暂新奇之后,险滩越来越多,警惕心上来了。朱磊的桨被冲走,郎保洛的桨被打断,第二天抬船,只听哧哧作响,船底已经被利石划开几个大口子,船都废了。
怎么办?求助北京队,让郎保洛上北京队的船继续闯滩。虽然都卯准“第一漂”,但激流面前,两队终于开始放下门户之见。
也就在这时,拉在最后的雷建生终于驾到。“北京队,我们追上了!”历时44天,两队4个队长终于会师在黄河第一个特级险滩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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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第一次和北京队相遇,来个漂亮的让他们看看。”正当郎保洛和北京队还在踟蹰,雷建生一声“加桨”,船已像离弦之箭,飞一般最先闯了过去。不愧是长漂王子,岸上一片欢呼。“保洛,咱河南队两条船过,何必?我看,明天咱们合成一船,咋样?”也在这一天,雷建生主动示好,两位长漂王子踏上了同一只船。而此时,全队全部口粮只剩最后10粒蚕豆,5名上船队员,一人两粒。险关面前,个人纷争退场,河南队终于第一次抱成了一团。
被人拿了下马威的北京队,却不甘示弱了。当遇见更大险滩时,一心想也还个漂亮的给雷建生,北京队竟故意放着支流不走,直取最危险的中流。
结果才入险滩十几秒,大浪打来,船上5人几乎是天女散花般飞了出去。“一入水,就感觉这辈子交代了”,下身刷一下被撸光裤子,洗衣机般大漩涡使劲把人往下拽,直拽进地狱的恐惧。
落水得救的于忠元,后来给女儿写了封信:“淼淼,爸爸差点永远见不到你了……这个信封已湿,就是随我同在浪里转了,湿的水痕是黄河水。”
让于忠元感动的是,救了北京队队员的郎保洛,还送来了一件皮大衣和睡袋。上百公里无人峡谷,把衣服睡袋给别人,意味着自己受冻。虽然两队一直暗中较劲,但此刻的患难与共,让于忠元感慨“漂流真正的对手,更是眼前的这条大河”。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106310a361be408eb2dcaef3bb72e93a.gif▲翻船的队员被卷入激流
肯定会有人死被激流打得七零八落,抵达军功乡,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个个更沉重消息。老乡说,下面的水更凶。军功以上,落差每公里2.8米,而军功以下的拉加峡,每公里落差5.5米,还要凶险1倍,还有一个8米高大跌水。
“一到军功,整个气氛截然变了。”当真正和大自然交锋,最初一腔热情写下血书的队伍,终于弥漫开一丝丝压抑与恐慌。“8米大跌水”在队员中口口相传,却无法证实真伪,因为从没人闯过。当地只流传传说,曾有几个闯滩娃乘木筏漂下去,没一个活回来……
北京队开始出现两派意见,一派主张采用密封船——长江漂流时,中国人就是用这个“独家发明”闯过了虎跳峡,尽管外国人说“这不是漂流”。桑永利则坚持敞蓬船,“放密封船,那不把北京人的脸丢尽了。河南队就没用密封船。”
反复争执之下,北京队不得不决定推迟下漂。河南队也随之中止原计划,等北京队。这一回,谁也没心思去抢“第一漂”了。http://img.mp.itc.cn/upload/20170819/37106a8dcfac4263be49f17e05765a11.jpg▲密封船示意图
而河南队此时除了水情,更大焦虑是队情。几天前在达日县,队内竟发生流血事件:郎保洛分组的石峰、程旭东醉后提刀,重伤后勤队员周念军,拉架的记者也被捅了一刀。按同船队员说法,事出“周念军在源区没接应到我们,却上了雷建生的船。大家为此挨饿好多天,抱怨过上岸要找周算账。他们都是郎保洛发小,郎劝过‘别太过分’,谁也没想到……”
尤其当传言四起,说“到了龙羊峡要整顿走一些人,甚至包括郎保洛”,郎开始失眠了。日记里连续几天写着“一夜脑子反复翻腾,没睡着”,“一夜又没睡好,脑子太乱”……
河南队开会,左等右等没等来郎保洛。反倒是北京队随队记者马挥,被郎保洛约到河滩去散步。昔日铁铮铮汉子,一脸愁容,说到队里出了很多事,说到物资困难,更说到“再漂下去,出事可能性非常大了。”并把个人重要物品,托付遗物般交给了马挥,其中甚有一本英语学习辞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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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13日,连降暴雨后的黄河畔,雷建生、郎保洛和桑永利、于忠元两队4船同时出发。难言的赴难感笼罩下,“心第一次特别齐”的两队队员在军功大桥下合影,其中不少人又写了一遍遗书。
“肯定会有人死,不知道是谁。”没有人敢说出这个想法,这想法却在每个人的心头盘旋不散。
拉加峡比想象更凶相毕露,出发一小时,就遇上足足三个大跌水、三个小跌水。技术最过硬的雷建生,第一个冲滩,却在第一个跌水就翻了船。眼看几个黑点就卷入骇浪,郎保洛二话不说就跳上船,直下险滩冲去营救。桑永利的船很快也在险滩中倾覆……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4febd4a415b74553a525f721bcfaf6c9.gif▲6月13日,狼牙滩翻船瞬间
风云突变喋血拉加峡“北京、河南队军功翻船,9人失踪……”被于忠元冒死攀援绝壁带回的消息,迅速通过报纸、电视台传开。
在北京队求援下,当地军区派出骑兵、甚至直升飞机搜救,各种指示源源不断传来。前方焦虑万分,后方家属们也快踏破北京市青联的门槛:“你们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,我能正确对待……”
黄漂第一次风雨飘摇,身陷拉加峡深处的雷建生、郎宝洛,却还与世隔绝着,不知他们“失踪”的消息已传遍全国。
“昨夜又是一夜雨,河水可能大涨……今天闯滩计划又要泡汤了。陆上接应人员在龙羊峡可能等急了……”这是雷建生最后一段日记。此时的他们,正处于万里黄河第二大拐弯处。连日大雨,河水暴涨如猛兽,前方却是“白花花一直连到峡谷尽头,像沸水翻腾”。“都是一个大院,干的是大事,为了首漂黄河,其他事都放一放。”最后的出发前夜,雷建生好友袁世俊特地找郎保洛谈了一晚。生死攸关时刻,河南队终于呈现出一种空前团结。郎保洛在日记上最后写道:“今天是6月18日,是个纪念日。去年今日我们从姜古迪如冰川开漂,在长江上漂流开始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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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19日,仿佛一个轮回,两位从长江源头一路漂来的王子,一度分漂,最后又同舟共济,并一起踏上了最后一程。
本应上船的队员赵红斌或许预感到什么,迟迟不来,并从此失踪。原本被安排接应的26岁队员朱红军,在船将离岸时跳上了船:“船上少一个人,我算一个!”这一次自告奋勇,也成了他生命最后的漂流。
不到5分钟,可怕的大跌水就来了。小船像过山车猛跌入深水,紧接着又一个大跌水,无数大浪铺天盖地。“还好,人都在”,身手矫健的雷建生一度爬上船底,想把其他人拉上去。无奈一排排浪,直把雷也打下水中。5人只能死拽住船绳,随船翻腾于激流,无法上船,更无法靠岸。
比翻船更可怕的是水温,黄河在此汇入阿尼玛卿雪山融水,低至5-6度。这样水温,常人坚持15分钟就会麻木。每个人都开始冻得牙齿吧嗒作响,一小时左右,又一排浪打过来,郎保洛第一个手臂从船绳中滑脱,面朝上,随波而去。紧接着是朱红军、张宁生……一叶孤舟,却还裹挟在无情洪流中,急速往下冲去。“建生,注意石头!”船擦着石头而过后不久,队员袁世俊昏了过去。再醒过来时,“建生,我们靠岸啦!”却任凭袁怎么哭喊、人工呼吸,头部撞击岩石的雷建生再也没有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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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命于危难5人登船,4人遇难,其中2人还是旗帜性人物,这是中国漂流史上最惨烈一幕。6月20日,当郎保洛、朱红军、张宁生的遗体一个个顺水漂下来,杳无音讯中等了一周的人们,简直晴天霹雳。
3天后清晨6点,载着雷建生遗体的黑色橡皮筏也从上游飘来。曾立志要漂完世界所有大江大河的雷,双目紧闭,胸前别着队员献上的野花,完成了今生最后一段漂流。灵船靠岸那刻,天空突然暴雨如注,所有人脸上交织着雨水泪水。有人举起冲锋枪致哀,代表雷建生36岁终年的36发子弹,哒哒哒撕裂长空。
无限沉痛中,却没有人意识到现代漂流中必备头盔等血淋林教训。“我们没有这种设备,更没这个知识。”悲剧就这样降临在了中国最优秀的桨手。
遗体火化那天,河南队队员相约着“不许再哭,别让人看到咱没出息的样子”。一走进吊唁大厅,映入眼帘的挽联上,雷建生6岁女儿雷醒歪歪扭扭几个字:“爸爸,女儿想你……”却让这群汉子无法抑制,相拥恸哭。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e1ed8400d671422c9734380cf7a5c0de.jpeg▲河南队追悼会及雷建生女儿挽联
比悲痛更冲击人心的,是恐惧。哪怕出发时再豪言壮语,但当死亡真的突如其来,“那打击不是用震撼能形容的”。有人见水发怵,有人不敢看守遗体,有人从此不敢提翻船二字……而此时,万里黄河才刚刚漂完不到1/3。
河南队队员刘毅的烟瘾,就是那时开始的。恐惧加焦虑,只能拼命吸烟。他甚至给家里写了封信想退出,“那时真有点怂了”。没想到,曾阻止他黄漂、扬言要断绝关系的父亲,却回信说:“你不干则已,干就要干到底”。父亲是老兵,最见不得逃兵,一句话让他咬牙坚持下来。
群龙无首的队伍,开始出现两种不同情绪,一方是不能冒死再上船,另一方是誓死也要漂完黄河。河南省漂指委也传来上头精神:以后还漂不漂,由队里定。每个队员均可自行选择是否离队。
通过自由投票,619唯一幸存的袁世俊以压倒性票数当选新队长。“我捡回一条命。不漂到黄河入海口,咱对不起死去的弟兄。”受命于危难的袁,全没了往日斯文:“愿意留下的,必须上船,轮着漂。不愿上船的,走,队里欢送。”最终10余人离队,剩下17人,再没有什么“分组”,新河南队成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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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的北京队也有两种声音,一方想趁河南队出事,抓紧时间往前漂;于忠元却坚持带队伍主力去西宁吊唁。“一块生死的,不去,没法交代,世人骂。”
为此耽误7天的于忠元,没想到的是,又7天后,会迎来又一场追悼会——北京队自己的队员杨浩,竟在一处不算汹涌的河段遇难。遗体火化前,千里赶来的妻子费力掰开杨浩手指,把女儿第一回剪下的头发指甲放入他掌心,他到死还没看到刚出生的女儿一眼。
于忠元蹲在火化炉旁看了整整40分钟。作为发起人之一,他更没有退路。“没死人以前总嘀咕谁要死,真有人死了,反而不怕死了。打红眼了。”

再加上前方传来的噩耗,马鞍山队在龙羊峡遇难2人。24天,黄河就收走了7条人命。面对当地撒拉族年轻人的追问:“千古没人漂过,这到底为漂啥子用?”一位留山羊胡的老人说:“还记得我们村那个放排子最好的尕娃?他也跑去冲下面那个峡子。因为从没人活着冲出去啊。他虽然再没回来,咱们全村人,到现在不都一直念着他?”
无意听到的记者当场哭了,“没人意识到漂流探险本身的魅力,包括当时媒体也没这个视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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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法漂民的非常漂流听闻北京队新的噩耗,才重漂的河南队也不禁再次沉默。“无所畏惧的勇气固然值得钦佩,但代价未免太惨痛了……”而前方等待全体黄漂队的,还有比死亡更想不到的社会性“大跌水”。
“漂流热该降温了”,“我国目前需要务实,这种纯属冒险性质的漂流,根本不宜提倡”……曾被奉为“振奋民族精神壮举”的漂流,此时风云突变,正遭遇舆论前所未有的批评甚至否定。7月19日,当河南队漂抵龙羊峡,大喇叭里女播音员正在大谈漂流的危害。
队员都听蒙了,紧接着电话传来,国务院突然下发《加强江河漂流活动的管理通知》。从此“对群众自发组织的漂流探险考察活动,不提倡,不支持,不接待”,“对未经批准的漂流探险活动,各新闻单位不得采访和宣传报道”……
出发前被捧上天,一夜之间,却被打成了“黑户”、“非法漂民”?而此时,黄河还没漂出上游。记者纷纷撤回,甚至传言“到兰州要解散队伍”……一时间,才重整旗鼓的河南队又不禁人心浮动。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d2de7849e50f482ab3940d8106968b72.jpeg▲追悼会中的河南队员
又一轮全体会议,袁世俊再次喊话:“国家不会再给支持了,死了也不会追认烈士。希望大家明确,再往下漂,不是为什么荣誉,完全是为自己,为死去的弟兄。”愿意继续的,都写了决心书:“无论发生什么,也要完成黄河漂流。”
猛跌进最低谷,一股悲壮的血性反倒冲淡恐惧,“半途而废太没面子,这不是男人干的事。”“退,就没尊严了。会是一辈子遗憾,一辈子的对不起。”“再没有什么高大口号了,就为了争口气,为了死的人不能白死,就这么简单。”
而前方考验决心的,是黄河上游又一险隘龙羊峡。“下不得,这里比上游任何一段都危险。下一个死一个。”当地工程师急得赶来挡驾:“马鞍山队也很有信心,结果呢?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。”一句话让所有人沉默。
6月11日,马鞍山队从龙羊峡乘敞蓬船下漂,2人失踪。半月后,队长汤立波才在下游被发现。遗体惨不忍睹,没了眼睛牙齿,凭着秋裤上印着单位“马钢17”,多年后才被证明身份。另一个队员张建安始终没找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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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的北京队也正连损大将、阴影笼罩,密封船更不慎损毁。有人开始鼓吹“不漂”,“我是军人,我来漂!”飞行员出身的秦大安却主动接过这“非常时期”重任,去和河南队派出的朱磊等另两人合漂。
下漂前夜,为秦大安的践行就像“最后的晚餐”。“我已经给老婆留了一封信……以后你们路过成都,抽空去看看我老婆和女儿就行了。”而大安12岁女儿,不久前给爸爸的信末尾写着:“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也可能是最后一封信。”
按漂流国际惯例,危及生命的险滩可以牵船而过。对于强调“一寸不落”的中国式漂流,却没有这个选项。但鉴于拉加峡悲剧,此时再遇特级险滩,两队终于再顾不得外国人认不认,都选用中国人“独家发明”的密封船。
相比敞蓬船,密封船有更强抗浪性,但缺乏自主性,人一旦进舱就只能祈祷。长江漂流水上罹难8人,其中7人死于密封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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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主观上已经把大安当作烈士了”,龙羊峡大坝前送行,就像生离死别。
河南队的朱磊本来不怕的,可大家一个个表情凝重,还有记者一心想拍什么“最后的身影”……他心里也有些发毛了。举起信号枪想鸣枪壮胆,胳膊才伸直,“叭”的一声,手指粗的尼龙绳竟已被狂流冲断。密封船自动离岸,飞旋向滚滚波涛。
在岸上人眼里,那只密封船就像个在流血的“祭品”。激流里颠滚的船中,3个人则是乒乒乓乓乱撞。朱磊被撞到鼻血直流,呕吐到绿色胆汁都吐了出来,呕吐物喷到秦大安脸上,直灌进脖子里,还得死死拽住维系3条命的密封舱盖,不能松手……
三个多小时后,当他们活着上岸,秦大安嘴唇青紫,对队长于忠元说的第一句话:“我没给北京队丢脸!”他本来是准备丢命的。
当新闻聚光灯熄灭,各种“主义”附加被抽离,漂流开始变成一些人自己生命的选择,自己的事。需要搏击的已不仅仅是黄河,还有对个体尊严的坚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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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与时代的漂流
壶口各显神通“万马奔腾任嘶吼,千里黄河一壶收”,将黄土高原一劈两半的母亲河,在晋陕大峡谷尽头奔来它的最高潮——壶口大瀑布。
却想不到,创造“壶口千古第一漂”的,竟是被戏称“讨饭花子”的马鞍山队。龙羊峡2人遇难,也曾让他们一时天昏地暗,有人也动过回家念头。可当马鞍山派出“劝退团”,最年轻的他们却又宁死不从。队员王乃安甚至站在大坝上:“如果你们一定要我们回去,我们就集体跳下去。”
“做了就不要后悔,要做就做到底。”黄河之上,或前或后的三支队伍,面对死亡、解散的重重打击,不约而同走向了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。
当王乃安写下《我过壶口志愿书》,马鞍山队全队甚至相约,王如遇不测,轮流上船冲,直到最后一个……出发前,壶口旅游管理处女服务员,看着他们吃送行水饺,边看边哭。顶着出事压力的县长也哭了:“我儿子跟你们一样大……”
9月3日,捆绑40个汽车轮胎的密封船,载着“劝不回”的娃娃兵,被卷入狂流,自由落体般,一头栽进排山倒海的瀑布……40秒,核打击般暴捶中,密封船像个小皮球,奇迹般弹出滚滚水雾。没死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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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下对北京队,压力就大了。”晚了一步的他们先放空船试漂,密封船跌入瀑布竟整整埋了7分零4秒,死三次都够了……为了博新闻,北京队一度想不如来个“壶口女子第一漂”。而此时壶口,已不仅是危险,也意味着又一种荣誉。“在上游,几乎无人敢应承去漂壶口。一看马鞍山队没死人,一下都英勇了。”面对12个报名人选,北京队在下漂前整整开会一夜,为究竟谁来漂壶口,而非怎样漂壶口。
最后,24岁队员张晓军幸运领到“船票”。他没写遗书,“我死不了,命大”,却也壮胆般要了两个苹果紧紧拽在手中。密封船载着他,在上万人山呼海啸声中,跌进磅礴惊涛。更奇迹的23秒,意识到自己还活着,张晓军咔嚓咬了口苹果,“简直是这辈子最好吃的味道”。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58be2290d01d4c1a85568e38ab184b7b.gif▲北京队密封船漂过壶口瞬间
在最险峻也最耀眼的壶口,三队竞逐的意气又冒出头来。最后一个到的河南队更“绝”,瞄准主瀑布以下一个较小水帘,决定创造“壶口敞蓬船第一漂”。
虽是支流,七八米落差的水帘也无异搏命。而就在有人搏命之际,也有此前“不知所踪”的几个队员,在所有险滩即将闯过之际,又归队了。
当众人内心复杂,为将上船的李朝革、朱磊送行,李朝革却不肯喝壮行酒:“怕喝了就回不来了,还是我下去后,给你们表演一个倒立吧!”
9月11日,当袁世俊一声“撒手”,载着又2条命的敞蓬船飞蹿下去,一触水就被瀑布一巴掌扣翻,不停息向下猛冲……死拽住船绳的两人,随船破浪之际,李朝革竟真得攀上急速向前的船底,摇摇晃晃,双腿倒立,拿起了个大顶。
大河两岸,飞瀑上下,吆喝的,搏命的,苟且的,揪心的,沸沸扬扬……而这个堪称豪迈的大顶,在当时人们惊喜泪水中被升华为“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倒立”。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f244b4926dc947299fcac86e5e0cf57c.jpeg▲河南队2人漂过壶口的历史画面。摄/马挥
空空的行囊闯过壶口,意味着迈入胜利门槛,“至少再往前不会死人了”。穿过高山深峡的万里黄河,终于不再怒吼,踏上缓缓归程。最初3个月没能走出青海的北京队,仅用12天近乎冲刺的速度,在9月21日率先抵达山东黄河入海口。
曾经三队竞逐至白热化的“第一漂”,此刻已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“终于坚持到最后”。胡子拉碴的北京队队员,在归程汽车上,不约而同唱起几乎已是队歌的《故乡的云》:“归来吧,归来哟,浪迹天涯的游子。我已是满怀疲惫,眼里是酸楚的泪。曾经豪情万丈,归来却空空的行囊……”
紧随其后抵达入海口的马鞍山队,衣衫褴褛,甚至连回家路费都没有。“无论英雄还是狗熊,至少我们走过来了。为了自己的情感,对得起自己所干的事。”
而当马鞍山队队长张大波见到赶来的郎保洛母亲,“我们可以回去了,保洛他们回不去了。”终于第一次哭了。闯过激流,他更怕的却是回家。怕没钱还债,怕没法面对遇难者家属……
郎保洛60岁老母亲,则带着郎希望把骨灰撒在黄河的遗书。遗书上写:“我去黄河漂流探险,是为中华民族争光。自古英雄忠孝两难全,请母亲原谅我的不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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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7年9月25日,山东垦利,一只满是补丁的橡皮船,载着河南队,穿过148天漂流,孤寂划完最后一桨。而去年,当这群冲天的河南人沿着长江漂抵上海吴淞口,8艘军舰护送,岸上上万人狂欢沸腾。
仅仅不到一年,政治光环熄灭,大众狂热褪去,出发时围堵的上百位记者,此刻仅到场3人。曾任中共西北局书记的韩劲草,曾在河南队面临解散时鼎力支持的他,却不远千里赶来。“你们是征服了长江黄河的英雄。是唯一的,唯一的!”最后一句话,老人颤抖着喊了两遍。
“谁拿命去做了件自己认为该做的事,都渴望被认同。”然而,无人喝彩的凄凉中,一面写着4位死去弟兄名字的红色队旗,被缓缓放入河水,随滚滚黄河流向了茫茫大海。
旗帜在波涛中起伏,岸上的汉子们相拥而泣。他们能唯一欣慰的是,5464公里黄河,4800米落差的无数跌坎,这支在源头立誓漂到渤海的队伍终于抵达终点——没有食言。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8a25c7dc109d4e7e9bf965077a589988.jpeg▲源头立誓的黄漂队员们
时间的长河带着黄河烙印,这一群年轻人湿漉漉上岸,人生的漂流却才刚刚开始。许多人换了工作,相比长漂归来者的荣誉光环,他们或被原单位“抛弃”,或再无法回到按部就班的流水线上,从此漂向了截然不同命运。
紧接着1987年11月,中国第一个移动电话“大哥大”在广州开通。12月,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国有土地拍卖,在深圳落槌……曾自命“弄潮儿”的黄漂人,却还没跟上新的时代大潮,又被时代先开了一个玩笑。
1988年1月,北京《法律与生活》刊出一篇《混浊的黄河》,将黄漂贬之为“乌烟瘴气的漂流丑剧”……时势对时,他们曾被媒体捧上了天。时势不再,却遭诋毁踩进了尘土。
为捍卫死去儿子名誉,郎保洛60岁母亲开始长达6年的诉讼,最终打赢官司。曾冒死闯过龙羊峡的秦大安,却因此一等功降成三等功,不久部队劝其转业,妻子也与之离婚……
“自己用命博出来的事,却被不理解的人们当作傻缺,甚至诋毁……”许多年,许多黄漂人心头都有一根委屈的刺,拔不出,化不开,许多痛。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0129eb3f4afa48e78067ec92f6554ee8.jpeg▲历时近6年打赢的官司与媒体致歉
但相比逝去的7条生命,许多人觉得能活着,还有什么可在乎?在乎的是,该拿什么去慰藉那些死去的人?他们究竟为了什么献身?
1989年6月,拉加峡遇难2周年之际,洛阳龙门耸起一座雕像。黄河波涛中腾起一朵浪花,托起雷建生冷峻的头颅。为此大家集资1万多,雷建生妻子卖掉家电筹出了钱。
时代遗忘了黄漂,他们不能遗忘了自己。每年6月19日,袁世俊和许多队友都来扫墓,并乘船漂一段黄河。刘毅说:“那是我们精神上的‘大年三十’,漂着年年的黄河,感受着年年不同的人生。和亡灵重聚,也和自己还漂在河上的青春重逢……”而当爱国主义热潮褪去,为什么漂流?为什么探险?80年代的人们依然不明白。随着长漂黄漂跳起来的这朵“浪花”,很快消失于时代洪流,中国大江河探险热也就此画上一个长长休止符——
直至11年后,1998年中国第三大河珠江,才迎来国家体委正式批复的第一个群众性江河漂流活动。珠江漂流宣誓誓词中出现“珍惜生命”四字。大家达成共识:必死无疑的滩不冲。
而当真面对险滩,甚至3万人岸上摇旗呐喊时,有队员将“不冲”视为耻辱:“我们珍惜生命,更珍惜荣誉。”当时珠漂队队长王琦,也曾参与过长漂黄漂的他,送了大家一句话:“什么是漂流?漂流是生命的延续。”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8146618d48284aae83edb0db465fb3b7.jpeg▲2017年8月,昔日队员重上黄河源头纪念
永远年轻的灵魂却还有没能延续的灵魂,依然飘荡在黄河之上,晃眼十年,二十年……当年龙羊峡遇难的马鞍山队队长汤立波,被当作黄河无名尸处理的遗骨,直至2007年黄漂队重上源头时,才找到回家的路。
一处凌乱不堪的工棚,一堆无名坟丘,一块拴着狗的牌子,一米外是化粪池和厕所……原本只是来祭扫的许多人,当场眼泪就下来了,“20年啊,英雄怎能落得如此田地?”当即开挖,掘地三尺也得带回去。
“立波,你给我们指一条路,我们带你回家。”黄河畔,袁世俊压抑大喊。深坑里,挖到2米多,几乎要放弃之际,尸骨终于出土。
看到残存衣物上还未掉漆的“马钢17”……“是立波!是立波!”已是年过半百的汉子们欣喜若狂,转而抱头痛哭。哭20年无法安息的灵魂,哭的更是他们被淹没在时代洪流里的青春……
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c57985341dc7498291cdc26714f7b741.jpeg▲今年6月,黄漂队队员给郎保洛母亲过90岁生日。30年来,袁世俊等队员每年都会探望这位“共同的母亲”。于忠元供图
2017年8月,又一个黄漂中逝去的生命,刚刚在洛阳入土。拉加峡遇难的河南队队员朱红军,当年骨灰被挚爱他的父母领回家中,日日陪伴着。这一陪,竟是30年。直到此刻,老父母年近九旬,再力不从心。也已到知天命年龄的黄漂队员们,天南地北再一次相聚,送队友最后一程。
今天的他们,已不再是黄河上曾相互竞逐的三支队伍,有了一个共同名字:中国黄河漂流探险队。7月在陕西吴堡,一座黄漂30年纪念碑落成中,我见到了30年再聚首的他们。昔日血气方刚的青年们,都已两鬓斑白,脸上刻着岁月皱纹,更有十余人的生命已经画上句点。许多人说,这一次30年相聚,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。
“作为贫困县,我们需要发展黄河经济,需要‘引爆点’,就想到了黄河漂流……”顺着当地官员介绍望出去,一场国际漂流赛正在黄河上同期举行。江河湖海处处有漂流的今天,一度被遗忘的黄漂,正在重新闪现价值。
争议也始终还在。“我们北京队将近50%都是复员军人,河南队也不少知识分子,去年却还有媒体以偏概全,说是一批劳改犯组成的‘加里森敢死队’……”大众的误解,依然像根刺,让许多人不时作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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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过1987,他们见证过30年更急剧的社会转型,也闯过比江河更难料的沧海桑田。每个时代都犹如一级大跌水,哗啦啦,无数险滩巨浪,下海下岗,创业失业,股票房产,升迁落狱……
身在2017,有人还在浪尖弄潮,有人还在旧梦,有的落水上岸,有的已失踪死去……回望黄漂,有人反省当年的狂妄与喧嚣,有人懂得了顺应自然,有人还在忧国忧民,怀念曾经激情……
但几乎都视黄漂为这一生精神的“源动力”。“干了黄河这一杯酒,人生什么酒都能对付了。”为七勇士纪念碑守夜那夜,我和昔日北京队队长于忠元谈到碑上白烛一一熄灭。从横店赶来的他,已是影视业响当当制片主任。可相比《捉妖记》《贞观长歌》等众多经手过的作品,66岁的他始终觉得30年最不枉此生的事,是黄河漂流。http://5b0988e595225.cdn.sohucs.com/images/20170819/dec20c5107d44d55b8bce3a418dedc9c.jpeg▲2017年7月黄河畔,北京队30年再聚首。摄/湘君
烛光中,石碑上,死去的人永远年轻。广场上,活着上岸的人,已垂垂老矣。逆着各自命运河道,他们又一次重回到黄河畔,因着1987年一场漂流,这一生和黄河紧紧相连,犹如精神上永远的母亲。
“星星还是那颗星星,月亮还是那个月亮”,又一天日光之下,昔日并肩击水的7个黄漂队员带着我和丁凯11岁儿子,再次挥桨漂流在黄河之上,身后已70岁的秦大安忽然亮嗓子唱了起来。
“山也还是那座山……”全船雄浑男声,仿佛穿透时空,在河流上回荡。将我们托举着向下漂流的河,也还是那条河。那么人呢?穿过30年时代巨变,是否血性依旧?
大河滔滔,辟千山,纳万川,宛如从未被征服的巨龙,载着她的儿子女儿们,继续无言奔腾着,迎向新的波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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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河上的青春文/湘君
这是一次跨代际采访,受访者从30后到60后。犹如父辈的他们,曾一次次投来怀疑:“姑娘你太年轻,那个特殊年代能懂吗?”却忘了30年前,在大河上燃烧着的他们更加年轻。作为年轻一代,隔着时间河流,我试图打捞上一代年轻人的江河记忆。只因,那也是我们共有的青春——
那是一个社会的“精神青春期”,人们忍受着青春的困顿,更压抑于青春的骚动,内心渴望认可,力量渴望释放。
其中一群最热血的年轻人,被一种不同寻常的使命感征召,和大自然一拍即合,冲出被拧死在流水线的人生,仿佛青春的必然,漂向了被称为“母亲”的长江黄河。因为青春,他们如此贫乏。带着对漂流几乎空白的认知,破船陋桨,冷饿困惧中,不可思议全程漂流了中国的两条母亲河。
因为青春,他们也如此狂热。狂妄要征服自然,跳上巨龙脊背,左突右撞,撞到头破血流,还不屈不挠,不死不休。
也因为青春,或才盲目。将家国民族甚至个人荣辱,捆绑在了一叶小舟,载不动,最终倾覆江河,付出17条性命。犹如那个时代最富激情的一朵浪花,也迅速淹没进时代洪流。
然而隔着时光河流,最打动我的闪光,却是当聚光灯熄灭,崇高与伟大提前死去之时,面对还有2/3未漂的黄河,死亡、解散的重重痛击下,一群“非法漂民”忍辱负重的坚守。
滚滚黄河,泥沙俱下。民族性格的光明与盲目、纷争与团结、力量与软弱,赤裸呈现,无处隐藏。
万里长河,也大浪淘沙。当喧嚣散场,荣光不再,漂流最终回归漂流,人也终于回归更本质的追求,有关生命尊严,有关战胜自我。
大红大紫开漂,大冷大悲终结的黄河漂流,时代曾放弃他们,他们却没有放弃自己。历史一度遗忘他们,我们却不应遗忘30年前的青春。尤其在精致利己主义横行的当下,除了冷静审视曾经的盲目,不得不承认:那些为理想的奋不顾身,那些生死不能移的信仰信念,那些气吞山河如虎的血性与胆气……那些青春最珍贵的气质,已经离开我们太久太久。

香官愚叟 发表于 2017-9-4 10:53

   伟大的壮举。

香官愚叟 发表于 2017-9-4 10:53

   伟大的壮举。

鱼王 发表于 2017-9-4 12:43

看完了 太震撼了 向英雄们学习、我们中国很需要英雄、和他们比 我们太幸福了

上海人 发表于 2017-9-4 13:43

鱼王 发表于 2017-9-4 12:43
看完了 太震撼了 向英雄们学习、我们中国很需要英雄、和他们比 我们太幸福了

说的太对了,的确如此!朋友们珍惜吧!

鱼象鱼 发表于 2017-9-4 18:25

寒江搏浪 发表于 2017-9-4 19:26

了不起的黄河儿女!

合肥冬泳 发表于 2017-9-4 19:52

可歌可泣!

雪上飞MA 发表于 2017-9-5 09:15

看完了 太震撼了 向英雄们学习、我们中国很需要英雄、和他们比 我们太幸福了

深海06 发表于 2017-9-5 13:02

            巾帼,英雄 !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40

跟踪采访西部黄漂   洛阳日报


在黄河第一桥——玛多大桥,本报记者徐晓帆(前左)与下漂的黄漂队员合影道别。

  长江漂流的第二年即1987年,长漂勇士雷建生、郎保洛等又组建河南黄河漂流探险队,漂流黄河。临行前,队长雷建生找到洛阳日报总编辑李宗挺,指名要我随队采访,李总爽快答应。

  河南黄漂队组织比较严密。雷建生、郎保洛任双队长,河南日报记者马云龙、徐小苒和洛阳交通局老干部胡得京为队委,韩劲草为漂指委主任,孔玉芳为漂指委指挥长。和漂长江比起来,装备也鸟枪换炮,也给我发了和队员一样的高档羽绒衣、睡袋等。

  我们4月16日从郑州出发,经兰州、西宁,于25日抵达青海玛多县,住进黄河沿兵站。

  这是青藏高原,海拔4000多米,天气变幻无常。有时雷鸣电闪,却飘着鹅毛大雪。更要命的是严重缺氧,人人喊头疼,有几个实在坚持不住的队员被紧急送回西宁。我还算好,仅有一天晚上憋得睡不着觉,在雪地里站了半夜。

  北京黄漂队此时也在玛多。据称,他们20多天前就到了玛多,并到了黄河源头。前几天,忽然发现源头地区有鼠疫,他们“胜利大逃亡”,返回玛多,并准备近日下漂。

  在河南队看来,此次黄漂,北京队是唯一的竞争对手。但北京队快下漂了,雷、郎二队长并不着急,而是胸有成竹,“让他们先走个把月也没事,遇到险滩就追上了,到时候,还是看咱河南队的!”

  经和青海省卫生厅联系,黄河源地区并无鼠疫。28日,河南队登车开赴曲麻莱县麻多乡,在那里兵分两路,一路由郎保洛率领,直奔黄河公认的正源玛曲曲果;一路由雷建生率领,寻找黄河另一源头卡日曲曲果。

  4月30日,在遍地冰胀裂缝、冰胀丘的大草甸上,我们冒着漫天大雪艰难前行。将近黄昏,在向导指引下,终于发现了青海省政府立的黄河源木碑,旁边放着牦牛头骨。人们举队旗,唱国歌,打信号弹,兴奋得欢呼雀跃,该走时,却发现少了一个人——青海日报记者韩志坚。足足半个小时后,人们才发现风雪之中有一个人影踉跄前行,是韩志坚!他找到队伍说:“你们不等我了?好狠心呀!”就昏了过去,马云龙赶忙为他输氧。

  郎保洛挑了几名队员留下漂流,其余人和随队的10多位记者一同撤回玛多。我留下了。我觉得作为洛阳日报记者,应当更充分地报道好洛阳青年,要报道好,首先要和他们朝夕相处,同甘共苦。

  5月1日上午仍是大雪纷飞。下午,沿约古宗列曲前行七八里,水势渐大,郎保洛放船,算是开漂。在帐篷里住一夜后,郎保洛又决定,他带程旭东两人下漂,其余人都返麻多乡,再到玛曲接应。

  我与队员、向导、牦牛群一起返麻多。路上,渴了喝凉水,饿了啃方便面。遇上藏胞的帐房,进去喝奶茶、吃糌粑。历尽艰辛总算回到麻多,雷建生那队人仍在。一问,原来他们首次登卡日曲曲果没找到地方,只得撤回,准备再次冲击。

  我到麻多乡惦记着发稿。麻多乡没有电话,临来时,我们借玛多县一部电台、一部手摇发电机,可与玛多县联系。天津日报的记者留守玛多,见河南日报、洛阳日报的稿件,随即转发到本单位。洛阳日报还开辟《跟踪黄河漂流探险报道》栏目,供我发连载通讯,但此稿太长,我都是写好后仔细保存,遇到邮局寄回。

  河源地区的天说变就变,没一两天,暴风雪来袭。连着几天接应郎保洛未果,只好发回《郎保洛失踪》消息。谁知消息刚发出,郎保洛被藏胞相救,送到了麻多。他吃了饭精神大振,当即吩咐周念军到扎陵湖畔接应,他等风雪一停即从麻多下漂。

  5月9日,太阳高挂,空中却飘着雪花。雷建生一队人随着牦牛群再上卡日曲源头,郎保洛一队人下漂玛曲,周念军和我搭辆淘金的顺路车,奔向扎陵湖畔。

  扎陵湖四周是冰,中间是水,碧波万顷。空旷的湖畔,仅有我和周念军两人和一顶帐篷。几天几夜下来,只见水鸟从天空掠过,再无生命。四周静寂得可怕,好像我们到了大地的尽头。

  不知何原因,没接应到郎保洛。一天,从源头下来两辆汽车,跑过去一看,是河南体育报记者赵卫民躺在车上,他得急病正被送回玛多县。同车的马云龙要我也回玛多,他预计郎保洛早过扎陵湖了。

  我回到玛多。没两天,听其他记者说,河南黄漂队已过扎陵湖、鄂陵湖,正向玛多县行进。果不其然,5月24日,郎保洛、雷建生两支人马一前一后抵达玛多,胜利会师。

  源头地区漂流完毕。河南电视台、河南电台等多家新闻单位的记者返回了单位。我和漂流队员乘车前往达日,继续接应,继续追踪报道。

  6月2日夜,黄漂队一队员因儿子来信,兴奋异常,请大家喝酒。席间,石峰、程旭东两人突然对周念军接应不满,拔刀就戳,周念军负伤,鲜血直流,胡得京阻挡,手被划破;我上前夺刀,也被刺中腹部……这一事件后被多家媒体称作“达日血案”。

  事件发生后,我开始不想告知报社,也不打算发稿,但报社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,很快发来慰问电:“惊闻伤讯,特电慰问。条件恶劣,艰苦备尝,坚持工作,精神可嘉。款已汇出,稿续编发,盼即康复,频传佳音。”

  河南省漂指委也得到了消息,让队里派人回郑州汇报,马云龙让我和史六虎回。在郑州,我和史六虎向韩劲草、孔玉芳等汇报了情况,韩劲草指示整顿队伍,搞好团结,争取漂流善始善终。

  我和史六虎从郑州重返西宁时,听到的漂流队消息五花八门。好消息是,河南队已在拉加峡前赶上并超越北京队,领漂拉加峡。坏消息是,河南队失踪,10多天没有任何音信。我们立即赶往拉加峡下游唐乃亥。

  唐乃亥是黄河峡谷中较为平缓的一段,建有水文站,有漂流队员在此接应。接应队员说,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河南队安然无恙,我们顿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。

  谁知20日上午10时,水文站来电:“河边发现漂流队员尸体!”我和接应队员一起跑到河边,下到峭壁下,真的发现两具尸体,一是郎保洛,一是朱红军,在场的人顿时痛哭失声。原来,6月19日,河南队漂哦赫也木滩不幸翻船,同船5人,除袁世俊脱险外,4人遇难。雷建生遗体在拉加峡尾一回水处发现,张宁生遗体在大米滩发现。

  河南黄漂队遭遇重创!当晚,队员们悲伤万分,夜不能寐。我和史六虎留在黄河边,静静陪遗体一夜。

  在西宁开罢追悼会,摆在河南队面前的首要问题是还漂不漂?全体队员一致决定:漂!他们选举袁世俊为队长,把队伍拉到哦赫也木滩翻船处,毅然重新开漂。

  我随队到了中铁乡、大米滩,最终抵达龙羊峡。在那里,我收到报社要我暂时回洛的电报,依依不舍与漂流队员一一告别。

  洛阳日报在黄河漂流报道中,共发稿20余篇,受到读者好评。我由于深入细致的采访,回洛后很快写出10多万字的书稿,但因故未能出版。

  2007年是黄漂20周年。在袁世俊等黄漂队员的鼓动下,我写的《西部黄漂》一书出版。20周年纪念,河南队、北京队的队员重新集结,再上黄河源头,得到多家媒体的关注。中央电视台由阿丘主持的社会记录专栏回顾了黄漂,其中引用了我的大段文字,并在字幕上标出“洛阳日报记者徐晓帆报道”。



打开一段尘封的历史:--洛阳黄漂队西部黄漂(1)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:徐晓帆
    1987年,黄河上发生了什么事情?以洛阳青年为主组建的河南黄河漂流探险队怎样艰辛跋涉,登上黄河源头?怎样挥楫纵舟,闯过崇山险滩,直至入海口?


    本报记者徐晓帆曾随队采访,他以自己的“曲什安日记”为引子,讲述那段真实而悲壮的往事。《西部黄漂》今起连载。


曲什安梦魇(徐晓帆日记·引子)


1987年7月8日


雨夜。曲什安乡。“老虎”(史六虎)拉我去厕所,我懒得动,他却执意要我同去。开门,树叶沙沙……


回屋,我忽然感到浑身发冷。


酥油灯光如豆,风打窗棂咝咝作响,墙上的释迦牟尼画像的一角被来回掀动。


6月19日,雷建生、郎保洛、朱红军、张宁生4人在拉加峡遇难,河南黄漂队在西宁开了追悼会,又杀回拉加峡重新开漂。历经跋涉,队员们今抵兴海县曲什安乡。有人已睡,鼾声如雷。


“老虎”坐在我对面,盯着我。“你不觉得这院子有问题吗?”他问。


我摇头。


“前面是毛白杨,后面是残墙断壁,中间夹着咱这独屋,破败、凄凉……俗话说,前不栽桑,后不栽柳,最怕院子‘鬼拍手’。‘鬼拍手’就是杨树,你没听说过?”


我打了个寒噤。似乎看到了杨树,满树的叶子乱动,一明一暗,树叶沙沙。


“我遇上鬼了,信不信由你,就在天刚黑。”“老虎”的声调阴阳怪诞,忽高忽低,“天刚黑,黄河上飘着白色的物体,像是云,又像雾,我正奇怪,忽听‘啊’的一声,是保洛!他在叫我!我正要跟他去,你们上来了,那白色的物体不见了……”


我毛骨悚然。


“哈哈!”一声怪笑。蒙头大睡的徐小苒扯开睡袋,露出从黄漂一开始就留着的光头。“不奇怪,‘老虎’。我也见到建生了,刚刚。他在船头喊:快,小苒,你还划后桨!这是梦,如此而已。刚才你也做梦了吧?”


“不是梦,没做梦。”“老虎”说。


王勋章接上了腔。他是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、硕士研究生,肚里有点货,说话抑扬顿挫:“佛教认为,人死以后,灵魂和尸体不是一起走脱,这便是鬼魂论的基础。鬼魂论在世界上流传了几千年,自然有它的道理。我们过去说它是迷信,不屑一顾,其实,现在国际医学界正在重新研讨这一现象,而且很有成果。人死了,可能有一种物质从躯壳里脱离,游荡于空间,影响着与他关系密切的活着的人,说来,是有些不可思议!”


“屁!”徐小苒重钻进睡袋。


“不要不相信前沿科学嘛,”王勋章继续他的阐述:“梦的目的是什么?我们为什么要做梦?心理分析学派的回答是:为满足个人未经实现的愿望。你有什么愿望?弗洛伊德还主张,在梦里,我们还能发现一种求死的潜意识欲望。你有没有求死的欲望?”


他愈加得意,高谈阔论。“人体确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奥秘,比如气功、次声、第六感官之类。而我们碰到问题,往往习惯于寻找‘唯一正确的答案’。在做数学题的时候,也许只有一个正确选择,但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里,在错综复杂的社会现实中,存在着多种选择……”


夜深人静,只有鼾声此起彼伏。


“老虎”燃起一支黑“邙山”,吸得火星噼啪直响。“我听说,听到鬼叫不敢答应,你一答应就跟他去了。小苒,咱以后再梦到谁,可不敢答应啊!”


没人吭气。大概徐小苒睡熟了。蒙目龙中,我仍听到“老虎”在自言自语。“鬼魂只会在他活着去过的地方游荡。建生、保洛、红军是从唐乃亥捞起的,在下游,肯定经过这儿。而宁生就在这一带捞起……唉!”


假如有的话,雷建生、郎保洛他们的灵魂就在黄河游荡,还会在长江游荡,会在洛阳游荡,这是壮志未酬的灵魂。


我们拿什么去慰藉这灵魂?怎么让这灵魂安息?


西宁:“双漂”队


史书记载:公元前121年,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进军湟水流域,在此建立供边兵戍守的军事堡垒——西平亭。公元222年,三国魏文帝曹丕设西平郡,于西平亭旧址增筑南、北、西三面城垣,以为郡治。公元1104年,北宋徽宗赵佶定西宁州,设置州府……


史书没有记载,公元1987年4月20日,雷建生、郎保洛率河南黄河漂流探险队住进西宁80306部队招待所。


众所周知,雷建生、郎保洛是去年长江漂流英雄,经多种媒体轮番轰炸式报道,全身都是光环。与去年相比,队伍鸟枪换炮。全套羽绒服、气垫床、睡袋……装备精良。去年,上长江源头各拉丹冬,包括雷、郎二位,洛阳长漂队仅有8人。《四川日报》记者形容:“8条北方大汉,头戴毡帽,颇为骠悍。”如今,黄漂队已有正式队员22名,还有多名“编外”。随队记者18名,包括两位漂亮异性。


4月16日,河南省顾委副主任、河南黄河漂流指导委员会主任韩劲草为漂流队饯行,省体委主任张耀庭和团省委副书记、漂指委指挥长孔玉芳在座。韩主任勉励:“发扬长漂精神,再创奇迹。”张主任不知搞清漂流是咋回事没有,说的是体育界行话:“要赛出河南人的风格和水平。”人们哑然失笑。


在郑州火车站登车,数百名青少年载歌载舞欢送。漂流队员豪情万丈,有的频频挥手让照相,大有黄继光舍身堵枪眼,喊出“让祖国人民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”的风采。郎保洛打此走过,鼻孔里哼了一声:“现在看着怪齐整,等回来了还不知少了谁。”一边“老虎”拉了拉他衣角:“队员家人都在这儿,说这……”“怎么?不让说?”郎保洛声音更大了:“我就爱说实话!漂流探险,不死几个人那会中?”送别的人一时面面相觑。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43

打开一段尘封的历史:--洛阳黄漂队西部黄漂(2)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:徐晓帆
    在火车上,女播音员自豪地宣布:“长漂英雄就在我们车上!”一时,围观者、要求签名者把过道挤得水泄不通。在三门峡、兰州等车站,不少青年男女到站台上迎送,要求签名。但到西宁,这股崇拜风骤然降温。据说,一年到头,总有几拨登山队、探险队、漂流队经过,人们习以为常了。


西宁,街市和内地城市差不多。最热闹的地方叫“大十字”,然而最有逛头的地方叫“水井巷”,那是小商小贩的天下,号称“小香港”。街上门面一个挨着一个,橱窗上,健美女郎、影视新星,皆大幅彩照,顾盼多情。大小音响里,飘出的都是充满挑逗和野味的歌声。据说,这里不少店主备有“黄货”。你要问“有没有刺激的”,他会拿出全裸美女照、性爱扑克、淫荡录像带等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。


漂流队员走在街头,有人念念服装上印的字,点点头:“哦,是漂黄河的。”有人热情地打招呼,接着便索要“纪念封”。好事的小伙则操着当地普通话吆喝:“喂,漂流队的,会不会游泳萨?当心淹死!”“啧啧,骗子!”


由于为数不少的漂流队员没到过藏民区,《青海日报》随队记者韩志坚为大家讲解注意事项。


“藏胞倒酒要喝完,不然就一口不喝。”


“帐房里不准放屁。”


“喇嘛寺是不准女人进的。”


“不喝酥油,光喝奶茶,要事先声明。”


“兴认‘干儿子’、‘干爹’,有的‘儿子’比‘爹’大。”


“…… ……”


韩记者逐条罗列、解释。有时有人发笑,他总是正色道:“这是真的。”他说:“假如要我大胆打个比方,那里没有法律,没有真理,红头文件不如手纸。”


藏民区真是个神秘所在。


走向“第三极”:日月山——玛多


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号称地球“第三极”。


4月24日,细雨如丝。河南黄漂队从西宁出发,进军黄河源玛多县。南出西宁不远,即到日月山。日月山被称作“草原门户”,翻越它就到了青藏高原。


日月山原称赤岭。唐太宗贞观十五年(公元641年),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向唐请求和亲,唐以宗室女文成公主远嫁松赞干布。传说,文成公主来到赤岭,为示与吐蕃永结和好的决心,毅然将唐太宗亲手相赠、能照得见长安和亲人的日月宝镜摔碎于此,从此,赤岭得名日月山。


日月山西侧有条河叫倒淌河。倒淌,别的水往东流,此处水向西流,注入青海湖是也。传说此河是文成公主的眼泪形成的。


文成公主之后,唐又以金城公主嫁往吐蕃,并将日月山作为“互市”和“交马”之地。互市,即交换货物;交马,即使者由对方供给乘马。


日月山南昔日十分荒凉。民谣道:“上了日月山,眼泪擦不干;过了塔拿(日月山别称),儿子不认大大(爹)。”意思是说,到这里,就是亲爹的馍、水也要抢过来吃喝,但眼前的风光令人陶醉。


这是海南大草原,天高地阔,广袤无垠。一团团雪白的积云从地平线上升起,在湛蓝色的天空中飘浮,不时变幻着图案。谷地像被犁了一遍似的,沃土连绵,上面罩满黄苔。草原未泛新绿,满目皆是金黄。牦牛、羊时而悠闲地吃草,时而追逐,成群结队,散开密密的黑点、白点。柏油大道笔直如发,遇上山梁,像云中铺下来的滑梯。汽车沿滑梯走向山梁,便走上新的台阶,青藏高原就是以这样的层层台阶垫起了它的世界屋脊。


温泉到了。此地叫温泉,实至名归。山谷之间,数不清的泉眼不断吐泡,涌出热水。水温60℃左右,烫人,穿着羽绒服洗脸、洗脚,别有情趣。近看,云雾升腾,满谷弥漫;远望,溪水长流,钻入冰层,而泉边的芳草如茵,山谷背后,则是银光耀眼的雪山。


“T”字形的街道,稀稀拉拉的平房,这就是玛多县城。玛多,藏语意为玛曲上游,故又称黄河沿。4月25日,河南黄漂队的汽车鱼贯驶入黄河沿兵站。仍是大雪纷飞,地上足有一尺多厚的积雪。天空昏暗如铅,雷鸣电闪,人们被这奇特的自然现象惊呆了。


生着牛粪火,屋里有一丝暖意。和兵站的战士聊起来得知,前些时,有支安徽漂流队曾来玛多,后来不知去向。前几天,北京黄漂队去源头地区转了一圈,现在还在这里窝着。雷建生、郎保洛其实早就知道北京队在玛多,他俩都密切关注北京队的动向。他们心里十分清楚,黄漂,北京队既是河南队的友军又是劲敌。现在,河南队的当务之急是尽早赶到源头,尽早开漂,尽早追上北京队,在全国人民面前,展示长漂勇士的风采,展示河南黄漂队的风采,对此,两位队长都心照不宣。


雷建生再次打开他看了无数遍的地图。从地图上看,黄河有两个源头:一是玛曲,一是卡日曲。从掌握的情况看,玛曲短些,路也相对好走;卡日曲长些,只听说中日联合考察队到过。无论玛曲、卡日曲,曲麻莱县麻多乡都是必经之路,因此毫无疑问,麻多乡是漂流的前进基地。


雷建生在麻多乡上画了个圈,找来郎保洛、徐小苒、马云龙商议。到麻多乡后,即兵分两路,一路由郎保洛率队上玛曲;一路由雷建生率队上卡日曲。两队分别下漂后,在两曲汇合处会师,再图东进。而随队记者大都上玛曲,随后即撤回到玛多县城,等待大队。


方案既已确定,两分队当即确定了上源头人员名单。同时决定,事不宜迟,只待大雪一停,即刻上路。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49

西部漂流连续3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50

打开一段尘封的历史:--洛阳黄漂队西部黄漂(4)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:徐晓帆
    路上人迹稀少,只遇到几辆淘金汽车。据说,玛多县面积达4万多平方公里,相当于整个河南省的四分之一。全县人口8000多人,但每年前来淘金者竟达五六万人。春天正是进山的季节,这些车都满载小山似的物资和躺在物资上横七竖八的人。汽车摇摇晃晃,真叫人替那些淘金者捏一把汗。


满眼积雪,平展展的雪地却突兀起散乱的雪丘,雪丘其实是简陋的平房,不堪重负。远处,从冰雪中钻出的河水静静流过,河边挂着经幡,无声地拂动。藏胞的黑色帐房格外醒目。雪无声地下,满身是雪的牦牛聚在一处,一动也不动,如泥塑木雕一般。


这是曲麻莱县麻多乡,海拔4700米。


从地图上看,玛多县城到这里不过一百多公里,可黄漂队乘车整整用了11个小时。昨夜,一路颠簸得快要散架的队员一下车倒头便睡。今晨,雷建生领着几个饿得发慌的队员起来做饭,4个喷油汽灯呼呼吐着火苗,不停地烧4只高压锅,无非等着泡方便面,但水就是不开。


麻多乡乡长踱过来。他叫扎西,穿着利落,双目炯炯有神,一看就是见过世面、精明能干、藏胞中的佼佼者。他表示,如果河南队雇牦牛上源头,可以看在河南队都是长漂勇士的份儿上开个最低价。“爽快!”雷建生紧握扎西的手不丢,很是兴奋。


藏胞叫扎西的人很多。扎西,藏语意吉祥。藏胞不像汉族人有名有姓,他们没姓,名字通常为活佛或尊敬的长者所起。因此,名字多有重复,意思也多有重复。如叫次仁意思是长寿;叫德吉,是幸福;叫平措,是圆满。还有的是用物体、生日起名,如达瓦,是月亮;尼玛,是太阳;巴桑,那就是星期五。


扎西说汉语常带“你的”、“我的”,就像“小日本进中国”。开始,队员们觉得好笑,后来接触了众多藏胞,发现他们中不少人说话也是这种腔调。再后来,队员们和藏胞交谈,也入乡随俗,“你的”、“我的”、“大大的”开了。


河南队遇到了杨联康,那是在大家分食方便面之时。


“啊,河南队!”突然,一声惊叫传来。定睛看,一个人身披大衣,高举双臂,呼喊着走来,那神情,酷似《林海雪原》中那个喊着“我们胜利啦”来迎接装扮成土匪的少剑波小分队的定河道人。雷建生知道他是杨联康。


今年3月,杨联康曾到洛阳找雷建生,说他决定上雷建生的船参加漂流。“过去我是在岸上走着考察黄河,这次我要在水面上体验黄河。”他说。在玛多县城,北京队的队员告诉雷建生杨联康来了,“他太爱吹牛了,我们都烦他,把他甩了!”据说,杨联康临别还“赠送”北京队总指挥吴泉民三句话:“你们这次上去有三种前途:侥幸成功,伤亡惨重,弄虚作假。”这论断让北京队耿耿于怀。


杨联康身材魁梧,不修边幅,黑脸膛,与藏胞无异。他走过来先与扎西互拍肩膀,眼里放光,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,然后得意地望着雷建生,以显示他在藏民区如鱼得水。雷建生却直奔主题,握住手便问:“老杨,听说汽车能上玛曲,卡日曲能不能上?”“没问题!”杨联康仰天大笑,成竹在胸。


“杨联康驾到。”杨联康乃全国闻名的徒步考察黄河、长江的新闻人物。有人一报信,随队记者纷纷来访。


“你们大概都知道我,就是未曾见面,是吧?”杨联康故作深沉状:“不错,我就是杨联康,杨联康是我。”


“我刚从拉郎情曲下来,连这一趟,我是四上黄河源头喽!”他俨然一副考察黄河老前辈的姿态。据称,他从1980年起开始考察祖国江河。那一年,他用38种交通工具,走遍了除台湾以外的29个省、市、自治区。1981年,他用360天走完黄河全程,写出大量论文,在日本发表,造成国际影响。譬如,他认为黄河的正源不在巴颜喀拉山,不是玛曲,也不是卡日曲,而是昆仑山上的拉郎情曲。


“什么曲呀?”有人问。他写下“拉郎情曲”4个字,随口吟道:“源出昆仑衍大流,玉关九转一壶收,这不是古人的诗句吗?可见,我们的祖先都认为拉郎情曲是黄河的正源。这源头比玛曲长30.5公里,比卡日曲长12公里,如果以它作为黄河正源,我们伟大的母亲河就不是现在所说的5464公里,而是5494.5公里喽!”


“听人说,你担任了地矿部副部长?”


杨联康一笑置之。他掀开皮大衣,露出内衣上别着的一块胸章,上写:河王!下面是小字:以徒步考察长江、黄河全程而闻名国内外的杨联康,最下面是两行外文。他自豪地说:“我就是我的职业,我不是什么官,我是河王。”


记者们听到此,简直都肃然起敬。


“你这次来打算干什么?”


“漂流!”


“你为什么不跟北京队呢?”


“ 说实话,我对北京队不抱大的希望。倒不是贬低他们,而是他们没有什么经验,成功与否,尚难预料!因此,我决定跟河南队,跟建生也早说妥了。”


雷建生听到这话很顺耳。他觉得杨联康还是有头脑的,他一眼就看到经验的轻重。那么,上不上拉郎情曲呢?他与队委商议。“屁!杨联康说话吹吹乎乎,有点玄。反正是吹牛不报税,上源头可要出死力。咱们还是按既定方针办,上两个源头,错不了!”郎保洛的话得到大家认同。


“我对杨联康却寄予莫大希望。”雷建生若有所思。


玛曲曲果:没有眼泪


14月30日,河南黄漂队兵分两路,同日乘车出发。雷建生分队冲击卡日曲曲果,郎保洛分队则直奔玛曲曲果。


曲果,即源头。翻开地图,可以看到巴颜喀拉山脉横亘在青藏高原上。巴颜喀拉山,藏语意为“富饶的青黑色的山”。此山脉中部有一座山脊似牛角、山峰如虎头的高山,叫“雅拉达泽”,海拔5242米。它东面30公里的地方,是一个海拔4500米的盆地,这就是著名的约古宗列盆地,玛曲曲果就在这盆地其间。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50

打开一段尘封的历史:--洛阳黄漂队西部黄漂(4)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:徐晓帆
    路上人迹稀少,只遇到几辆淘金汽车。据说,玛多县面积达4万多平方公里,相当于整个河南省的四分之一。全县人口8000多人,但每年前来淘金者竟达五六万人。春天正是进山的季节,这些车都满载小山似的物资和躺在物资上横七竖八的人。汽车摇摇晃晃,真叫人替那些淘金者捏一把汗。


满眼积雪,平展展的雪地却突兀起散乱的雪丘,雪丘其实是简陋的平房,不堪重负。远处,从冰雪中钻出的河水静静流过,河边挂着经幡,无声地拂动。藏胞的黑色帐房格外醒目。雪无声地下,满身是雪的牦牛聚在一处,一动也不动,如泥塑木雕一般。


这是曲麻莱县麻多乡,海拔4700米。


从地图上看,玛多县城到这里不过一百多公里,可黄漂队乘车整整用了11个小时。昨夜,一路颠簸得快要散架的队员一下车倒头便睡。今晨,雷建生领着几个饿得发慌的队员起来做饭,4个喷油汽灯呼呼吐着火苗,不停地烧4只高压锅,无非等着泡方便面,但水就是不开。


麻多乡乡长踱过来。他叫扎西,穿着利落,双目炯炯有神,一看就是见过世面、精明能干、藏胞中的佼佼者。他表示,如果河南队雇牦牛上源头,可以看在河南队都是长漂勇士的份儿上开个最低价。“爽快!”雷建生紧握扎西的手不丢,很是兴奋。


藏胞叫扎西的人很多。扎西,藏语意吉祥。藏胞不像汉族人有名有姓,他们没姓,名字通常为活佛或尊敬的长者所起。因此,名字多有重复,意思也多有重复。如叫次仁意思是长寿;叫德吉,是幸福;叫平措,是圆满。还有的是用物体、生日起名,如达瓦,是月亮;尼玛,是太阳;巴桑,那就是星期五。


扎西说汉语常带“你的”、“我的”,就像“小日本进中国”。开始,队员们觉得好笑,后来接触了众多藏胞,发现他们中不少人说话也是这种腔调。再后来,队员们和藏胞交谈,也入乡随俗,“你的”、“我的”、“大大的”开了。


河南队遇到了杨联康,那是在大家分食方便面之时。


“啊,河南队!”突然,一声惊叫传来。定睛看,一个人身披大衣,高举双臂,呼喊着走来,那神情,酷似《林海雪原》中那个喊着“我们胜利啦”来迎接装扮成土匪的少剑波小分队的定河道人。雷建生知道他是杨联康。


今年3月,杨联康曾到洛阳找雷建生,说他决定上雷建生的船参加漂流。“过去我是在岸上走着考察黄河,这次我要在水面上体验黄河。”他说。在玛多县城,北京队的队员告诉雷建生杨联康来了,“他太爱吹牛了,我们都烦他,把他甩了!”据说,杨联康临别还“赠送”北京队总指挥吴泉民三句话:“你们这次上去有三种前途:侥幸成功,伤亡惨重,弄虚作假。”这论断让北京队耿耿于怀。


杨联康身材魁梧,不修边幅,黑脸膛,与藏胞无异。他走过来先与扎西互拍肩膀,眼里放光,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,然后得意地望着雷建生,以显示他在藏民区如鱼得水。雷建生却直奔主题,握住手便问:“老杨,听说汽车能上玛曲,卡日曲能不能上?”“没问题!”杨联康仰天大笑,成竹在胸。


“杨联康驾到。”杨联康乃全国闻名的徒步考察黄河、长江的新闻人物。有人一报信,随队记者纷纷来访。


“你们大概都知道我,就是未曾见面,是吧?”杨联康故作深沉状:“不错,我就是杨联康,杨联康是我。”


“我刚从拉郎情曲下来,连这一趟,我是四上黄河源头喽!”他俨然一副考察黄河老前辈的姿态。据称,他从1980年起开始考察祖国江河。那一年,他用38种交通工具,走遍了除台湾以外的29个省、市、自治区。1981年,他用360天走完黄河全程,写出大量论文,在日本发表,造成国际影响。譬如,他认为黄河的正源不在巴颜喀拉山,不是玛曲,也不是卡日曲,而是昆仑山上的拉郎情曲。


“什么曲呀?”有人问。他写下“拉郎情曲”4个字,随口吟道:“源出昆仑衍大流,玉关九转一壶收,这不是古人的诗句吗?可见,我们的祖先都认为拉郎情曲是黄河的正源。这源头比玛曲长30.5公里,比卡日曲长12公里,如果以它作为黄河正源,我们伟大的母亲河就不是现在所说的5464公里,而是5494.5公里喽!”


“听人说,你担任了地矿部副部长?”


杨联康一笑置之。他掀开皮大衣,露出内衣上别着的一块胸章,上写:河王!下面是小字:以徒步考察长江、黄河全程而闻名国内外的杨联康,最下面是两行外文。他自豪地说:“我就是我的职业,我不是什么官,我是河王。”


记者们听到此,简直都肃然起敬。


“你这次来打算干什么?”


“漂流!”


“你为什么不跟北京队呢?”


“ 说实话,我对北京队不抱大的希望。倒不是贬低他们,而是他们没有什么经验,成功与否,尚难预料!因此,我决定跟河南队,跟建生也早说妥了。”


雷建生听到这话很顺耳。他觉得杨联康还是有头脑的,他一眼就看到经验的轻重。那么,上不上拉郎情曲呢?他与队委商议。“屁!杨联康说话吹吹乎乎,有点玄。反正是吹牛不报税,上源头可要出死力。咱们还是按既定方针办,上两个源头,错不了!”郎保洛的话得到大家认同。


“我对杨联康却寄予莫大希望。”雷建生若有所思。


玛曲曲果:没有眼泪


14月30日,河南黄漂队兵分两路,同日乘车出发。雷建生分队冲击卡日曲曲果,郎保洛分队则直奔玛曲曲果。


曲果,即源头。翻开地图,可以看到巴颜喀拉山脉横亘在青藏高原上。巴颜喀拉山,藏语意为“富饶的青黑色的山”。此山脉中部有一座山脊似牛角、山峰如虎头的高山,叫“雅拉达泽”,海拔5242米。它东面30公里的地方,是一个海拔4500米的盆地,这就是著名的约古宗列盆地,玛曲曲果就在这盆地其间。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50

打开一段尘封的历史:--洛阳黄漂队西部黄漂(5)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:徐晓帆
    约古宗列,藏语意为“炒青稞的锅”,说明这里的富足。不知多少万年前,这里曾是一个大湖泊,目前盆地里仍残留着170多个小湖泊。盆地的西南,泉水像珍珠串般时断时续地从众多的泉眼中冒上来,汇成一股股清流。黄河就是从这些涓涓细流开始它的万里行程的。散布在盆地上的溪流和水泊,仿佛是一幅孔雀开屏的图案,因此,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藏胞把黄河称为“玛曲”,意即“孔雀河”。民谣道:“孔雀河上有孔雀啊,羽毛插在净瓶里。”


    郎保洛身裹大衣,蜷缩在车厢一角。该上源头了,同车的队员、记者都兴奋地说个不停,他却昏昏欲睡。他知道,他需要体能储备。


    沿途无路,全凭藏族向导扎义指引。他一会儿指指一个小山丘,说:“那边的,快!”一会儿要下车,仔细辨认车辙,认准了,便神态严肃地点点头。


    到处是沼泽化草甸和水流散乱的河滩。车颠得厉害。挨着车厢边的人用手死死抓住车帮,中间的人可苦了,掀起来,摔下去,跌得腰酸腿疼。


    六七个小时过去,车开到一片开阔地前。天似苍穹,笼盖四野,万里茫茫,群山逶迤,那山腰间隐约可见几个黑点。扎义跳下车,指着黑点道:“喏,前面的,那个黑点点的,是帐房,玛曲曲果就在那里!”


    郎保洛用相机的长镜头看了看:“不错,是3个帐房。”听北京队说,源头住着藏胞三兄弟,分别叫扎达、九家和达阔,还有一个女儿,“情歌唱得特棒”。


    天空忽然暗了半边。风雪骤至,眨眼间天地白茫茫一片。河源地区平均温度不足-4℃,最低气温可达-48.1℃。天气变幻无常,早留下明代宗泐和尚途经这里时的名句:“立马北风寒,回首孤云白。”而且沼泽众多,一不小心便会死于非命。据载,1939年,班禅喇嘛返藏,马步芳派3个骑兵团护送,返回时经过黄河源,突遇暴风雪,骑兵团全军覆没。1951年8月,解放军进藏部队路过黄河源,第一天过烂泥淖,就被沼泽夺去20多条生命。


    风雪太大,什么也看不清。汽车此时平均每10分钟就要陷一次车、熄一次火。人们都下了车,有的推车走,有的独自前行,一时,郎保洛分队和记者们扯成稀稀拉拉的散兵线,前不见头,后不见尾。


    据说,黄河源在玛曲曲果日山的东北坡上,那里有3条泉流雪沟,其他若流非流的小溪更多。这些溪流和山坡上的众多风化裂隙水合为一股,从而形成玛曲。


    郎保洛走在前面。雪粒落在地上,又被风刮起,打在脸上,火辣辣疼。到处是旱獭洞,旱獭探头探脑跑出来,又惊恐地钻进洞中。


    郎保洛坚信那山坡不远,他望眼欲穿地搜索着那个山坡。终于,他看到了那个山坡,看到山坡上似有立碑。


    “黄河源到了!”他猛挥一下手臂,声嘶力竭地喊。一高兴,就势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。“噢——”身后的队员记者都发一声喊,踉踉跄跄地跑起来。


    山坡上立着两块碑。一块写着“黄河源 青海省人民政府立”,一块刻着“黄河源 安徽马鞍山市黄河漂流考察队 1987年4月9日”。两块碑下分别放有一个牦牛头骨,带着弯弯的两只长角。藏胞崇拜牦牛,据说,藏文“源泉”的写法就像一个牛头两个鼻孔流出来的水。


    北京队没有立碑?郎保洛纳闷。据北京队随队记者说,安徽队立碑后,其队长张大波、汤立波即到玛多县城,问刚刚到来的北京队记者:“你们谁写的桑永利去年曾到源头?我们怎么没见桑永利在碑上的签名?”安徽队随后不见踪影,但北京队今年确实随后到了源头。据说,他们在此高唱《国歌》,个个心潮澎湃,热泪盈眶,有的甚至失声痛哭。


    “石峰,把咱们的碑也弄来!”郎保洛兴奋地挥手招呼。


   玛曲曲果立上了第三块碑,是钢碑。上刻“黄河约古宗列曲源头 河南黄河漂流探险队”。这是公元1987年4月30日19时40分。


    “站好,录像喽!”冯鸣大喊。徐东坡肩扛摄像机,阎海萍手持话筒。郎保洛、马云龙招呼众人在一面队旗下列队,神色庄重,但没有一个流泪。信号弹腾空而起。


    暮雪纷纷。郎保洛招呼着漂流的人留下,其他队员记者撤向汽车。车该开了,马云龙清点人数,少了一个人!司机焦急地直按喇叭,马云龙向天空打信号弹。


    良久,似乎在地平线上逐渐现出一个身影,在慢慢蠕动。“快点!快点!”车上的人都大喊。那人影仍一步一步艰难挪着。走到近前,人们看清,他是韩志坚!原来,他一人下车向源头走时和全队失去联系,在风雪中迷路,整整在约古宗列盆地转了3个小时。这会儿,韩记者脸色发白,嘴唇乌青,扑通栽倒在车前。马云龙急喊:“氧气!”吸氧之后,韩志坚清醒过来。他带着哭腔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不准备等我啦?好狠心哪!”


   韩志坚被人塞进汽车。“别急,把氧气袋留下!”石峰喊。车却哼的一声跑开了。


   大队人马走了,偌大的黄河源更显沉寂。


    “还愣着干什么?”郎保洛喊,“搬东西,在玛曲边支帐篷,快!天黑了就看不见了,先拣大的搬,快!”


    郎保洛留下的人是石峰、周念军、程旭东、王新文,向导扎义、洛阳日报记者徐晓帆随队。


作毛那角:风雪弥漫的大山


14月30日,雷建生分队赴卡日曲曲果。


卡日曲,藏语意为红铜色的河。因为当地山峦是第三纪红色地层形成的阶地,平日水清澈见底,但山洪来时夹带棕红色泥沙,故而得名。卡日曲比玛曲长25公里,水量、流域面积更大得多,而且,它的河谷是历史上进藏的要道,所以现代学者一般都倾向卡日曲应为黄河正源。卡日曲和玛曲相隔仅30公里,中间是海拔4881米的作毛那角山。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51

打开一段尘封的历史:--洛阳黄漂队西部黄漂(6)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:徐晓帆
作毛那角,藏语意为“卧在地上的牛”。当地藏胞说,此地是藏族英雄格萨尔的故乡,作毛那角山就是那部世间最长的史诗《格萨尔王传》中描述的那座夏季里风雪弥漫的大山。


汽车绕过作毛那角山,沿一边是冰雪斜坡,一边是沟谷的山路行驶。坐在车上,雷建生踌躇满志。本来,他曾打算像漂长江那样,雇牦牛上源头,可当听杨联康说“汽车上没问题”时,立即改变了主意。这样,一可以大大缩短时间,可按计划和郎保洛在两曲交汇处会合,一同追赶先于河南队21天到青海的北京队;二可以节省体力,体力在高原漂流尤为重要。他带了两台车,一台自备的130,一台租借青海汽运公司的东风卡车。带了6名队员,个个精明强悍,3名记者随队。更重要的是,有藏族向导索南,别看他其貌不扬,听说是“源头通”。而尤为关键的是,“河王”就在车上!杨联康号称“四上源头”,由他带路,队员们闭眼在车上睡大觉都不耽误事。此刻,杨联康正在车上神吹,说到兴奋处,把手向前一挥:“沿着巴颜喀拉山前进!沿着大草甸前进!”话听着虽然有点不太正常,但一脸自信。


为漂流队开车的司机一个叫王宁豫,一个叫林光春。刚听说上卡日曲源头,小林很是兴奋。他说:“我们车队的老师傅很牛,整天吹去过这儿,去过那儿,我这次上源头,要抱着源头碑,说声亲爱的,我来了,再照张相,嗨!回去就盖了!”可车一上路,他不兴奋了。


开始是搓板路,车颠得乱晃悠。林光春说:“国外破坏性试验不过如此吧!”进入一面坡一面沟的险段,他紧张得浑身出汗,直握不住方向盘。眼看一个弯坡,他手脚一齐上,松离合、换挡、踩加油,但车就是哼哼着上不去,反倒往后滑,滑着滑着,又打个横滚儿,几乎翻下沟去。车上人惊叫一声,又为没翻车而庆幸,喊声“万岁”,都下车用绳子拉住车,往车下垫土。折腾了两个小时后,土垫好了,叫小林开车,他却不敢再上车。小王鼓足勇气,说:“大家给我作个证,要是我死了,这是小林的事故!”说罢,钻进驾驶室。小王开动车,众人死命拉住绳,车子终于摆脱险境。


这天,汽车也不知多少次遇险,队员们也不知推了多少次车。“川子”说:“我现在一见汽车就发毛。”他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。雷建生也深感,带车上源头真是累赘。天不早了,人们的劲也用完了,雷建生下令休息。当夜,人们挤着睡在了车上。


第二天一早天降大雪。雷建生让130停在原地(反正也没人偷),全体人员上东风卡车,继续前行。车行两三个小时,风雪更大,10米往外看不到任何东西,只好停车。


雪小了些,前面隐约出现一道山梁。雷建生问:“这道山梁是啥山?”索南支支吾吾说不上来,杨联康却突然大笑:“到了,就是这里,最多还有10公里就是卡日曲曲果!”“是不是?”雷建生觉得没走多远路,有些怀疑。杨联康一拍胸脯:“往前走10公里就是源头,百分之二百!我以我‘河王’的名义起誓!”


汽车实在开不成,雷建生、袁世俊、贺仲凯3人随杨联康走着前往。看地图,这里的地形是像源头,但地图所标,源头应该有3个小湖。他们整整走了两三个小时,已经翻越好几道山梁,可哪见小湖的影子!


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。杨联康低头想了想:“不像!不像!”又摇摇头:“这是长江水系!”又走了一阵,远处有座山。杨联康又想想,自言自语地说:“这是‘黑色的蛇’。”“黑色的蛇”是卡日曲源头蜘那冈疆山的别称。雷建生哼了一声:“老杨,我看你没到过源头吧,怎么尽在那儿胡说!”“怎么没去过?去过!”杨联康面不改色,背着手,径自一人往前走:“照我的看法,再走100米就到了!”


“如果不是呢?”雷建生追着问。


杨联康不吭声,背着手越走越远,半天转过身手一扬:“再等我4个小时!”随之渐渐消失。


“见鬼!”雷建生3人慢慢往回撤。到了汽车边,小林问:“杨联康呢?”贺仲凯道:“他妈的,他见势不好,逃跑了。”小林愤愤然:“我早看他就像四类分子!”


走路累得实在不行,雷建生纳头便睡,一觉醒来,又是新的一天。看来该撤退了,但他还有点担心杨联康。索南说:“他死不了!”


无名河谷:属于牦牛的荒原


郎保洛从帐篷里醒来,天已大亮。他掀帐篷门,掀不动,扒个缝往外看,雪堆得有半米多高。更令人吃惊的是,雪从昨天下午开始下,到现在还没有停住的意思。


在麻多乡,郎保洛曾向杨联康谈起行动计划。杨联康建议,可带人乘车上玛曲,然后再乘车下来,到麻多乡后再雇牦牛到星宿海开漂。“源头水小,很多地方结冰,漂不成!”对此,郎保洛断然拒绝。“我们既然上到源头,为什么不在源头开漂?我的目标——一寸不落地漂完黄河!”“那也好!那也好!”杨联康尴尬地点头,又说,“玛曲黄河源的碑不是源头,真正的源头在碑后的山上,那里有两个小湖。”


扒拉完饭,郎保洛抹抹嘴,说:“看来,上午是走不成啦。这样吧,我和旭东再上源头看看,看看有没有杨联康所说的那两个小湖。”


两人走了,徐晓帆也追了出去。白雪茫茫,刺得眼一阵黑一阵白,狂风大作,刮得人透不过气。徐晓帆曾在新疆当过几年兵,零下三四十度的日子是家常便饭,还几次在冰天雪地里露营。记得参谋长在全团推广露营经验时总结:“沟子对沟子,好比火炉子;放个屁,充暖气。”他说的沟子,是屁股,是让3个战士钻一个被窝。当时,全团人哄然大笑。可是新疆野营拉练的地方不是高原,不缺氧,而到了黄河源,喘不过气不说,双腿也跟灌了铅似的,挪不动。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52

《西部黄漂》连载(7)作者:徐晓帆


    在我(海底森林) 自2010年12月20号转载《西部黄漂》连载(6)以后由于文章来源的问题,我停止转载了,最近一段时间有好多朋友问起此事,希望我能把这篇文章转载完成,昨天下午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,联系相关的人员才找到相关的资料,现在接着上一篇继续转载,上一篇的网址: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6aa46f7f0100ndo8.html


西部黄漂(7)


      郎保洛不知哪儿来的劲,一个人走远了。程、徐二人把皮大衣脱了,放在地上,艰难地追。雪越下越大,半个小时后,二人突然想到皮大衣让大雪埋住可咋办,商议一番,徐晓帆返回找大衣。


       沿着原路往回走,徐晓帆格外留意谷地地形。似乎到了放大衣的位置,但四处茫然一片。他只得在雪地里来回趟,遇到雪堆踢一脚。还好,约摸两个小时,他终于踢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,扒开雪,是大衣!


       正高兴,一阵狗吠声。定睛看,前面一片空旷之地,一群羊、两只藏獒迎面跑来。


       藏獒十分凶悍,叼狼如同擒兔。而且,据说它只认它的第一个主人,除了对第一个主人绝对忠诚,甚至能以死相救外,对其他人都是公事公办,没半点儿迁就。


       怎么办?内地人遇狗弯腰,那狗便以为是捡石头掷它而跑。他弯腰,藏獒仍在跑。狼怕火,狗怕不怕?他脱下红羽绒衣挥舞。藏獒仍在跑,而且边跑边低声吼叫,两个黑乎乎的家伙,胖得跟狗熊一般,舌头,血红血红。


      糟,让这两个家伙咬上,不死也是皮开肉绽。绝望中,不知触动了第几感官,他突然学着藏胞的口吻“噢哟”一声大叫。藏獒居然愣了一下。有门!他对藏獒开始喊话:“喂,那边的,羊的,我的不去!你的,不必过来。”他指指一边:“我的,这边的开路!”藏獒停下了。看来,它们懂这“日本腔”。又过了一会儿,那两个家伙互相看了一眼,居然慢慢卧下。


       徐晓帆小心翼翼地从一边绕开,又走了半小时,终于一头栽进漂流队的帐篷。“你们也不来接接我!”他抱怨。“谁知道你在哪里?”周念军不阴不阳地说。


       此时,石峰正让王新文刷锅。王新文是郑州籍队员,自称是来照相的,不是来漂流的。石峰对此道:“谁他妈的稀罕你照相!”这会儿让他刷锅,他又说:“我又不是司务长!”石峰生气了:“你刷不刷?”拿过锅便自己刷。王新文连忙赔笑:“哎哎,老哥,咱们何必弄这,都是老乡哩!”周念军不紧不慢搭上腔:“到这儿了,谁还说啥老乡不老乡!”王新文品品味儿,脸色大变。


            帐篷被人掀开一角,扎义领一位骠悍的藏胞走进来。藏胞头上搭块布片,高高的鼻梁,鼻孔也大。 看样子,在缺氧地带,大自然赋予了他健全的呼吸器官。他进帐篷摆了一下手,嘴里嘟囔两句。扎义道:“他是扎达,黄河源头的主人。”


“是扎达三兄弟吗?”周念军迎上去。


       扎义点了点头:“正是。不过,他三个兄弟在源头,还有最小的一个弟弟在曲麻莱县城工作,是四兄弟。”


       扎达席地而坐,看到火快熄了,便加牛粪,一会儿,帐篷里暖洋洋的。看来,扎达是个勤快人,但就是不讲卫生,在帐篷里也到处吐痰,擤鼻涕,完了手往帐篷地上的草里一抓。


       一位藏族女人进来,她是扎达的老婆。她拎个大壶,为大家倒酥油茶。浓浓的香味弥漫,一尝,甜、香,还带点咸味。北京队曾到扎达的帐房作客。他们说,扎达三兄弟两个老婆。据说,藏胞兴“一女多夫”,或“一夫多妻”,有的藏胞怕分家,兄弟们会娶一个老婆。


       嘻嘻哈哈又跑进来两个女孩,大概是扎达的孩子。她们看到压缩饼干盒和罐头盒眼瞪得多大。周念军递过去两盒:“小孩,你的,米西米西!”俩人接住,笑着跑开了。


       扎达很高兴。他唱起民歌,音域宽广,抑扬顿挫,十分悠扬,但不知唱的是什么。扎义让他唱别的。他恭敬地唱:“东方红,太阳升……”接着唱《在北京的金山上》、《南飞的大雁》、《雪山升起红太阳》、《洗衣歌》……竟一口气唱了几十首,全是文化大革命的歌。看来,“老人家”亲手发动的那场“革命”真是“涤荡一切污泥浊水”,深入人心。


       郎保洛和程旭东回来了。问他们看到那两个小湖没有,程旭东说:“江山一笼统,没见黑窟窿。只有几处塌陷,也不知是坑是湖。”


       郎保洛问扎达,这里离麻多有多远。扎达说了句尼玛结格勒姆。扎义翻译道,骑马一天的路。藏胞出门,不以道里计程,而以马日行计程。又谈起雇牦牛之事,扎达却捏着气垫床爱不释手。保洛说:“你的,送到麻多,牦牛钱的,我们给。这个气垫床的,也给一个!”扎达听了,两眼放光。


       下午天放晴。漂流队从源头出发,沿玛曲走。河道弯弯,嵌在草甸上,水有时在冰下走,有时冒出冰面流上一段。


       约古宗列曲,有人亦称约古宗列渠,也难怪,眼前简直就是个渠。河道时宽时窄,窄处可以一脚踏这边,一脚踩彼岸,大家都兴奋地跨河照相,称此像“横跨万里黄河”。


       扎达带来的牦牛群有6只牛。为首的一只健壮威武,胸下挂一铃铛,走时丁当作响,其余的背驮物资,紧随其后。牦牛,乃藏族牧民一宝,号称“高原之舟”、“冰河之车”。据说,它能在冰山雪原驮运重物,连续跋涉一个多月,即使是风餐露宿,冰凌结体,依然泰然自若。作为骑畜,牦牛比马更温顺,它甚至能低头让小孩顺着鼻子爬上背。


       山林有马帮,草原有牛帮。牛帮走得快,队员们大口喘气也难跟上。扎义道:“喂,那个牛的,可以骑的。”王新文先蹿上去,腰一扭一扭,像电影《地雷战》里偷地雷的。徐晓帆上到头牛背上,没坐稳,牛一下跑起来,又猛然一停,他一下从牛角间翻落在地。扎义大笑。周念军打趣道:“你看你穿的红布衫儿,只怕牛想着你是斗牛士哩!”


       玛曲水势渐大。郎保洛拿棍子试试,可以放船。他招呼大家就地扎帐篷,随之为船充气,和石峰一起登船开漂。这是5月1日20时30分,此地离源头约10公里。


       水还是浅。橡皮船才走10多米便搁浅,两人下船用绳索拖船前行。这是一片偌大的开阔地,河道在其间蜿蜒曲折,水流过去,又折回来,有时,水流相反的河道近在咫尺。王新文建议:“队长,尽绕圈圈干啥,干脆,离得近的地方,拖船过去得了!”郎保洛摇头:“咱不弄那事,既然开漂,那就要一寸不落。”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54

《西部黄漂》连载(8)作者:徐晓帆
西部黄漂8
      去年有教训。洛漂队漂至江阴以下,水势平缓。岸边的群众开艘机动船,为队员们送饭,且坚持让队员们上大船上吃,又用绳子拖住了漂流船。谁知,事后有位记者把此事写进了报道里,说什么“雄鹰合上翅膀了”等等。郎保洛每想起此事心里就窝火,为此,他下定决心,今年黄漂,坚决一寸不落。只要河道能放船,就放船,哪怕是拖着在冰上走,也要在冰上留下漂流痕迹。他招呼石峰:“使劲,走!”


       高原天黑得晚,22时,天刚黑,帐篷里的人仍可看到,有两个身影在草甸上转来转去。


      吃罢饭,刷完锅,正准备钻进睡袋里,郎、石二人却回来了。“他妈的,把爷们儿累得够呛!正想睡觉,一看帐篷离的不远,我就又把保洛拽回来了,何必露宿,怪冷?”石峰说。


       郎保洛对石峰不吃苦耐劳的举止颇为不满。他看了看石峰,又扫视了一下程旭东:“红,明天咱俩漂吧?”


       “中。”程旭东一口应承。“红”是他的小名。


       吃着刚下好的方便面,郎保洛又推推已经睡下的王新文:“新文,要说你是照相的,该随船行动。”


          “那我去吧?”王新文睁开眼。


      “艰苦呀,吃、住都成问题,拖船还费劲。”郎保洛又说。


      “那我不去吧?”王新文张嘴瞪眼盯着郎保洛。


       “到底去不去?”郎保洛不耐烦了。


       王新文坐起:“叫我想想。”他突然一骨碌爬起来,跑到帐篷外。


      “你搞的啥名堂?”石峰待他回来,厉声责问。


      “我、我,感冒,拉肚子,喘不上气……”王新文捂住肚子。


   “别他妈的装熊啦!”石峰大怒,“每次吃饭,你都是‘第一碗’,刚刚吃饭,你吃的又比谁都多,一说让你拖船,你成稀屎皮啦!”


      “我去,我去,我去还不中?”王新文硬着头皮答应。


      第二天,王新文终究还是没去。


       当天,石峰、周念军与郎保洛等告辞,和牛帮一起撤向麻多,没走多远,王新文又跟回来,手里举着一张条子。条子是郎保洛写的:“因有病,让他去接应。”石峰呸了一声:“贪生怕死、死懒怕动的货!”王新文只当没听见,说:“保洛还说,让咱们加速前进,到麻多乡后即到星宿海接应。”石峰仍愤愤然:“好,到时候看你的啦!”


      催促两位向导赶路,周念军有办法。他递过去一瓶“杜康”,“你的,喝酒!”扎义见酒眉开眼笑,倒出几滴在指头上,一弹弹在空中,口中念念有词,大概是敬佛祖的吧,接着便昂脖开灌:“好酒!有了这玩意儿,啥都好说。”


       二人边走边聊,越聊越投机。扎义非要周念军到麻多后去他家“耍耍”。“我老婆27岁,你的,30,正好!你们的一起睡觉,我的不管,你的明白?”周念军也顺竿往上爬:“好的,好的,太好了,我的,花姑娘的干活,新交新交!”


       火烧云从西边烧起来,转眼半个天空彩霞飞舞,甚是壮观。一座平缓的丘陵下,流着一条金辉闪闪的无名河,河边,一顶巨大的像是风帽的黑牦牛布缀成的八角帐房扣覆在草甸,白色幡旗迎风飘曳。


      走了整整一天了,周念军和扎义一商量,在河边支起了帐篷。


       石峰在后面呼哧呼哧赶来:“又歇哩!又歇哩!天才9点多,就他妈的不走了。”他觉得郎保洛一走,这支队伍该他当家。“该死的老藏,变着法拖时间,想再多挣一天钱哩!”说完,径自一人往前走,谁喊他他也不听。


       帐篷支好,扎达为气垫床吹气。别看吹气这小事,队员们都受不了。本来气就不够喘,往往吹上两三口就要歇几分钟,没有个把小时休想吹起一个。但扎达一会儿吹起一个,十分轻松,吹气垫床的事他全包了。


      扎义拾牛粪,烧水做饭。王新文望着石峰背影发呆。扎义说:“你那伙计不到天黑肯定会绕回来,放心!”


       也就是半个来小时,石峰果然又转回来。但是,这次火气更大。他趟过小河,指着周念军鼻子便骂:“你他妈咋领的路?”念军慢吞吞答:“人家不愿走了,我有啥法?”“屁,他是你爹,你爷,你就恁听他的?”见锅正冒热气,便要摔锅:“吃,吃,就知道吃,吃个屁!”扎义却抢先把锅一踢,一扬手:“好,不做饭了,吃屁!”


       石峰继续数落周念军:“周念军呀周念军,你勾结老藏骗咱漂流队的钱,你鸡巴是啥玩意儿?”周念军还未回话,冷不防,扎义指着石峰对骂:“你他妈是什么玩意儿,你也太欺负人了!”


       石峰弯腰捡起一把十字镐:“啥鸡巴扎义,老子劈死你!”说完,把镐抡起。扎义“呀”地一声冲上来,扎达也顺手操把大木桨,威风凛凛地站着。见势不妙,徐晓帆抢在扎义前头,双手撑住了铁镐。


   “晓帆,松开!”石峰眼瞪得如同牛眼般大,“再不松开,我先剁死你!”


      徐晓帆低声警告:“你动动,你一动谁也别想活。”


      石峰拼命拽、晃,徐晓帆硬是不丢手。两手被划破,血淌出来。石峰松开镐,却又从腰间拔出藏刀。一直扯住扎义的周念军上前,猛地撕开自己的羽绒服,拍着胸口说:“石峰,有种,你戳我,你往这儿戳!”


      背后传来马蹄声。看时,3个藏族牧民分骑3匹马,风驰电掣般赶来,为首者手里挥舞着套马索,在头顶一摇一摇,画着弧线。在约百米之地,他们停下,仿佛在静观事态,一有变故,将会不顾一切全冲过来。


       石峰惊恐了,他四下看看,远处除了山峦还是山峦,近处除了草甸还是草甸。


       扎义却神气了。他和扎达一起收拾行装,欲赶牦牛群一走了之。


      天哪!在这荒野上,打起来是死,没有向导,也意味着死亡。谁知道那几乎一模一样的丘陵,哪里是路?

冬泳博士 发表于 2017-9-5 15:55

《西部黄漂》连载(9)作者:徐晓帆
西部黄漂9


       “扎义!扎达!你们不能走!不能撇下我们不管!”周念军几乎要哭出来。


      扎义仍在捆行李。


       “扎义!我给你跪下了,求求你了!这里还有4条性命,水上队员还等着我们去接应哪!”周念军真的扑通跪地。


       这真是一个令人百感交集的场景。暮色中,一个宁折不弯的汉子跪着,凝固成庄严。


       石峰在一边垂头丧气地站着,站着站着,也慢慢跪下:“扎义,是我错了,都是我……”


       扎义摇摇头,一声叹息:“算了,事情到乡里再说吧。不管怎样,我还是要把你们送到乡里。”


      天黑下来,满天星斗。扎达扯扯徐晓帆衣角,“你的,这个……”他伸出大拇指。显然是赞赏其夺镐的“英勇行为”。他在背囊里摸出一只木碗:“走,那边的,喝茶!”藏胞出门,都随身携带木碗。


      八角帐房离这儿不远。喝住狗吠,二人连进两道门,走进帐房。借着酥油灯微弱的灯光,可以看到,帐房中心是一个土灶,名曰“塔垮”。两边铺着毡,毡后是摞着的一米高的布袋和木箱,这就是墙。“塔垮”很像一条泥船,“船头”置一大铁壶,吱吱作响,“前舱”是炉膛,“后舱”则是“淌进”牛粪的地方。


       扎达盘腿而坐。仿佛心照不宣,女主人即提壶倒茶,并不说话。徐晓帆疑惑:怎么没给我倒?一看,这才注意到女主人眼中含着的敌意。屋里,还有位姑娘只顾低头手摇石磨,在添着炒青稞,床上,一壮汉蜷伏于长袍之中,似睡非睡。关于睡姿,俗话说:“汉人如虫,藏人如狗。”果然!那壮汉就那姿势。但藏人把狗作为最亲密的朋友,比喻是狗无尚光荣。


       一碗奶茶下肚,扎达和壮汉交谈。只见他比比划划,时而摸摸腰间藏刀,时而摇摇自己的木碗,最后畅怀大笑,重重地往徐晓帆肩上一拍,伸出拇指。壮汉笑了,大概他起初以为,扎达带来的是刚刚欲动刀的汉人。


       女主人取来碗,弯腰捡起牛粪往碗里一抹,再用胸前衣襟一拧,冲上奶茶,双手捧来。碗是银碗。徐晓帆双手接过,一饮而尽。不喝是没有礼貌的。一连喝了三碗,徐晓帆想到新疆哈萨克牧民的习俗,够了,就把碗反过来倒扣。于是扣碗,女主人一笑。


       扎达和壮汉攀谈。忽然,他捅捅徐晓帆:“你的,药的,有没有?他的,鸡巴肿胀,大了!”徐晓帆大笑。是这样?扎达也大笑。赶忙回去叫来念军,他略通医道,属“马大夫”。念军让壮汉脱下裤子看看,又看看舌苔,说:“淋巴发炎。”送他一瓶土霉素,壮汉很是感激。


       夜,万簌俱寂。和往常一样,队员和藏族向导们住一顶帐篷下。白天的风波过去,夜里会不会又生枝节?蒙目龙中,徐晓帆听到帐篷外有动静,细听,是周念军的声音:“扎义,我们还是好朋友吗?”“扎义,你真的不原谅我们吗?”“扎义,你不是说,你要把你老婆送给我吗?我的,到你家作客,吃手抓肉,找你老婆睡觉,可以吗?”终于听到扎义的声音:“可以,可以,我的,39了,我的老婆27,给你,正好。”念军的声音:“我的30,你的老婆27,大3岁,正好!”两人大笑。


      卡日曲曲果:第一座碑


       雷建生分队再次冲击卡日曲曲果的日子定在5月9日。这天清晨,人们整装待发,杨联康敲门进屋,站在里间门口,突然大笑一声,人们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
         “噢——河南队北线惨败,不敢再派人上了。”他说。他说的“北线”,显然是指上次乘车走的路线。


      雷建生淡淡地说:“我们这次不打算走那条路了。”


       “是吗?”杨联康晃了一下头,“太不幸了。如果你们走北线,肯定能找到源头。当你们牵着牦牛走到源头的时候,你们会站在那里说,河王是正确的!”


      嘘——屋里一片嘘声。


       徐小苒走到杨联康面前,板着脸说:“由于我们队队员的一致反对,经我们队委会研究决定,不准你随队行动。”


“是吗?”杨联康摊开双手,耸一下肩:“我却决定要跟你们,这样,我的给养问题就有了保证。”


       徐小苒扭身收拾东西了。杨联康仍喋喋不休:“这是第一。第二,我要带你们上源头,继续我杨联康开创的黄河事业!”


       “屁!”——又是一片“屁”声。


      杨联康仍没走的意思。“请问,雷建生船上现有几个人?”


       “7个。”袁世俊说。


      “我算一个。”他伸出食指。


         “不行,人太多了。”“川子”说。


          “是吗?”他似乎很吃惊,又在琢磨。


       赵卫民实在忍无可忍,他拖着还未穿上的皮棉鞋,走到杨联康面前,深深地鞠了一躬:“杨先生,我对您的过去十二万分尊重。” 接着,他走到外屋,把门拉开:“但现在, 你是不受欢迎的人,请自重,请!”杨联康这才悻悻而去。


      “好,就得这样!”陈石莹叫道。


       队员们一片欢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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