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4年,我在北大的流水落花 fficeffice" /> 2004年的这个夏天,我只身离开了生活过18年的温暖安逸的南方小城,北上来到那个有着很多绿树和湖水的园子里——自此,便掀开了我在北大的人生新的一页。 我的初入燕园,其实是在高三的寒假,参加北大的自主招生考试。在光华读书的学姐带着我在园子里逛,正值严冬,万木萧索,然而听学姐细细絮说她对北大的初印象——夏末秋初的燕园,绿意欲滴的树,水气氤氲的未名湖,于那瑟缩的冬日怀想夏季的风情,别是一番滋味。 而今,真正以北大学子的身份踏入燕园,日日夜夜朝夕相处,于亲身细细体会它的好处,却又别是一番滋味。北大,是一个能满足你对大学生活的所有期冀和幻想的地方。它是一块圣地,一片滋养梦想与奇迹的沃土,一座美丽的象牙塔。 北大的景致是最为出名的,负有“一塔湖图”的美称。尤其是未名湖和博雅塔,不知是多少莘莘学子魂牵梦萦的地方。但其实——容我破坏诗意地拆台——未名湖是个人工湖,博雅塔是水塔,未名湖的湖水也因此并不总是很清的——不过,正因如此,那湖水才愈发显得绿意盎然,最适宜拍照——我们常常这样打趣说。然而,当我们这样“损”它的时候,我们总是微笑着,态度是宽容甚至还有一些骄傲的,心中很有几分“敝帚自珍”的情绪。我还记得秋天的时候,我们几个女孩子到未名湖边照相,北方的秋天,天空显得格外明净,湖水也显得格外绿,未名湖四围的树木纷纷变了颜色,然还未及枯黄,因而有的红,有的黄,有的深绿,有的浅绿,深深浅浅的颜色显得十分斑斓,衬得秋日的未名湖一派鲜妍颜色。绿树掩映着近处远处飞檐翘角、古色古香的朱红色的办公楼,情境如画。 不仅仅是未名湖,北大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美丽而极富诗意的。校园的许多小径两侧都栽种了很高大的银杏树。我原不知道这是银杏,直至秋意渐深的时候,那满树的叶子渐渐得黄了,远望去,一树灿烂的金色!秋风一起,那美丽的黄色的叶子就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,风轻的时候,宛若蝴蝶飞舞,十分浪漫,风劲的时候,漫天就像下了一场金色的疾雨,颇有气势。信步走在铺满了厚厚银杏叶的小径上,眼前延伸着一条金色的小道,脚下是轻微的“飒飒”的响声,宛如电影里浪漫的大学校园的情境,让人简直疑心就会有一场诗意的邂逅。 等入了深秋,银杏叶子就落光了,只剩光秃秃的枝子。然而这也是不用惋惜的,夜里下了晚自习,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的时候,抬起头一看,那光秃秃的枝杆十分弯曲而虬劲,自有一种奇特的艺术的美感,衬着苍蓝的夜空,那曲曲弯弯的枝子掩映着一个圆圆的晕黄的月亮,正似张爱玲笔下“朵云轩信笺上落的一滴泪珠”,有一种苍凉的美。 冬天最有趣的是下雪。在北大里,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雪。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来得很迟,蕴蓄了许久,终于降临人间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,早晨乍醒,便听到舍友的惊呼,下雪了!那天我第一节就有课,出门有幸看见还没被践踏破坏的银装素裹的世界。老天!该怎样形容我所为之震惊的这气势和冲击!漫天的一个白的、雪的世界。屋顶上、树枝上、矮灌木上、绿化带的护栏上、地上,到处都铺着一层厚厚的、柔软而洁白的积雪。天空中还飘落着细细的雪花。它是这样的柔软,这样的洁白,简直让人不能想象,简直不像人间的产物!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“雪白”这个颜色的比喻是怎样一种白。每个赶去上学的同学脸上都带着一种惊喜的神情,每个人都显出了一点孩子般的顽皮与童真,笑着、跳着,兴致勃勃地去接空中的雪花,去踩路边还未印上脚印的洁白的雪地。北大的景,四季如画,北大的人,更是燕园中最独一无二、最富有无穷魅力和灵动生机的风景。校园民谣里传唱的“漂亮的女生,白发的先生”,此二者,北大都兼而有之。先说说“白发的先生”吧。上了北大之后,那些曾经遥远而令人肃然起敬的、只能在心中怀想、憧憬而显得十分神秘的名字,现在却变得触手可及。我就像个一头撞进阿里巴巴的宝库的孩子,简直眼花缭乱,无从抉择。赶场一般地去听一场又一场精彩的讲座,去领略一位又一位名师的风采,厉以宁、钱理群、曹文轩、陈平原、阎步克……我的两只手都满满握了一把光芒璀璨的宝石,一个一个如数家珍,真的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十分富有的人。 印象最深的是钱理群先生的讲座。真真是从前只曾在书上领略过的大师的风采。钱先生是中文系泰斗级的人物,我仰慕已久,可惜我入学时他已退休,且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北大,我正暗自扼腕,忽惊悉他开讲座的消息,真是欣喜若狂。我们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到场,没想到却早已人满为患,更令我吃惊的是,讲坛上已坐着一位圆头圆脑,一脸慈眉善目的老伯——他就是钱先生。他正坐在那儿,快乐地与听众们攀谈着,态度极其谦和而亲切,毫无大师的架子。单是这第一面就让我完全折服了——看惯了名人登场的“千呼万唤始出来”,作为一位享有极高声誉的大师,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,钱公却早早就到了。 钱先生那天讲的恰是他专长研究的鲁迅,选的我们相对陌生的文本——《故事新编》。我看过孔庆东老师写的钱先生的小传,当日亲见,果然十分传神生动。钱公是位极其可爱的老人,极富人格魅力,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十分真诚、亲切的笑容,一圈谢了顶的脑袋,光光的头顶放射着智慧的光芒。他说话时情绪高涨,说到激动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,脸上绽放着红光。他的谈吐十分生动而幽默,声音琅琅,字字珠玑,一字一句掷地有声,且蕴含了极深的内涵,文采蕴藉。鲁迅的文章经他一复述,仿佛着上了熠熠的生命力,栩栩如生。可能是由于应试教育的荼毒,中学时我对鲁迅的文章十分感冒,然随着钱先生的极富感染力的讲解,我渐渐进入了一个从未领略到的神奇而瑰丽的艺术境界。当他声情并茂地朗诵着《铸剑》里的片断:“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,罩住了这处所,渐渐显出绯红颜色,映得一切都如桃花”时,我的心被深深地感动了。 至于“漂亮的女生”呢,我想起一位北大男生对中文系女生的评论,他对我说,中文系女生是很可爱的,她们的美不是“beautiful”,而是“pretty”——这个pretty,我想是指气质而言吧。其实,这个论断不仅限于中文系的女生,而可以推而广之整个北大的女孩子。在北大里,我遇见了许多很精彩的、志同道合的女孩子,与她们的交往会让你感到如沐春风,且如逛苏州园林一般,一重景外更有一重景,常让你体味到意料之外的惊喜。譬如我上古汉课时机缘巧合认识的一个元培的女生,是位形容婉约精致的西安美女。我与她相处不多,却十分投缘,一日课前我偶然提起十分喜欢昆曲的唱段,尤其是《牡丹亭》的《游园惊梦》一出。她也不接话,只是笑盈盈地偏头瞧着我,然后轻启朱唇,缓缓地低声唱出: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,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……”正是我提到的《皂罗袍》!字正腔圆,韵味十足,余音袅袅,在我耳畔回环往复。那时的又惊又喜的心情,真似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奖赏。 还有我新交的好朋友,中文系的同学邹——一个江西的女孩子。气度极为大气,而又蕴含着很浓重的人文气息,与她在一起,信口聊一些文学或人生的话题,都是一种很好的享受,感觉满口噙香。我们常常一同去一些北京著名的人文景点,一边观赏一边品评,不只是单纯的游玩的境界了。放寒假前一天我们去了离北大不远的颐和园,手挽手走在那个人文气息十分浓厚的皇家园林里,信步于幽静迂回的长廊,于高处极目远眺千里冰封的昆明湖,细细品味情致盎然的十二生肖石,闲看那亭台水榭、雕梁画栋,品评那石碑、门楹上的诗句,在幽深宁静的大殿里对着庄严肃穆的菩萨们,油然而生一种焚香静坐的情趣。寒假里常受到她的短信,多是无需回复的单方面的絮说,有时候只是兴之所至的心情,都是情趣盎然。一个深夜我正在案前看《论语》,忽然受到她的短信:“今天立春,我在守夜。呵,寺院里有首曲子:春有百花,秋望月,夏有凉风,冬听雪,心中若无烦恼事,便是人生好时节。简单,清静,很合适人迹纷杂佛香缭绕的气氛,我正哼着,一起——”寂静清凉的深夜里,我的心境因着正看着的书和她的话而十分的沉静和感动。 与她们的交往于我的感受,古人有一句诗形容得十分贴切:“万人丛中一握手,使我衣袖三年香”。 在燕园这个神奇的园子里,连读书都是一种美好的享受。北大的图书馆是我最神往的地方。李嘉诚捐建的四层楼高的银色的建筑,中西合璧,气势恢宏,有一种沉静而内敛的美感。走进借阅室,你简直会在心里发出一声惊讶而又满足的叹息,穿行在两侧高及天花板、密密地码着一排又一排整齐的书的书架之间,你会强烈地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压迫下来的震慑力,你会深刻地体会到自身的卑微与浅薄,然后你会油然生出一种远大而冲动的志向,想要把这里的书统统看完——这当然只是一种美好的主观愿望。我最喜欢于闲暇的周末,长时间地流连于图书馆的书架前,每当我找到一本年代久远的古老而经典的好书,我都会如获至宝般的欣喜,而当我站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前的时候,我又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富人了。还有北大的自习室,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。我很喜欢坐在三教的教室里,静静地自习或是看一点闲书。自习室最神奇的地方在于,它里边坐了那么多的人,却是极度的安静、甚至是到了宁静的境界。每当我抬起头,望着那些默默地勾着脖子埋头自习的人,我能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内敛的、含蓄的张力,我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——这就是北大的力量,隔离了所有尘世的浮躁和喧嚣。有时候我抬起头,看见窗外,明亮的阳光打在四教斑驳的墙壁上——虽然那陈旧的墙壁很难看,但我还是莫名地感到一颗心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感觉。夜里下了晚自习,常常一个人,背着沉沉的大书包,闲闲地晃悠晃悠在昏黄的路灯下,心里是一种满满当当的很安宁很满足的感觉,似乎书包里背的都是一个晚上学进去的沉甸甸的知识。走过百年大讲坛的广场时,空阔的广场上空无一人,迎面吹来一阵初秋的清凉的夜风,我的心就像那清风拂动的树叶,轻盈快乐地翩然起舞。 若论起北大人最与众不同之处呢,恐怕就在于北大人既会学又会玩吧。不夸张地说,北大也许是中国最富有丰富多彩且高雅脱俗的娱乐活动的大学。北大欢迎我们新生入学的礼物,便是免费观赏中国交响乐团演奏的《贝多芬第九交响曲》。这也是我第一次亲临其境听正式的交响乐演出。百年大讲坛的门口,天天都竖着一幅幅巨大的演出海报板——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的《天鹅湖》;欧洲“小提琴之父”让。第斯默的演奏,用的是帕格尼尼的传世小提琴;话剧、音乐会、演唱会、著名乐队的演出……简直日日都有精彩纷呈的节目。更别提电影了。 元旦前夕,百年大讲坛前搭起了华丽的舞台,安排了精彩的文艺演出。12点时,许智宏校长等要敲钟——这是北大的传统。快近午夜的时候,我们从温暖的寝室出来,只见无数的人纷纷从各幢宿舍楼里涌出来,汇合到通往讲坛的小路上,向大讲坛拥去。那时正值温书迎考的时候,北京的冬夜又是刺骨的冷,然而这么多的人几乎倾巢而出,若是在清华,怕不会有这样的盛况吧,我在心里暗暗琢磨。大讲坛的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,当新年钟声庄严地敲响的时候,我们全都在拥挤的人群中快乐地跳跃着、欢笑着、相互拥抱着。我以为就要散场了,谁想,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,我正疑惑时,忽见一小队人搭着长龙兴冲冲地在人群中穿行。真有意思!我羡慕地对邹感叹。邹兴致勃勃地说,不如我们也加入吧!我犹豫了一下,看着他们从我们眼前跑过。等下一次他们再经过我们跟前的时候,我们不愿再错失机会了,我欣然地跑上前,搭上了最末一个人的肩膀。于是,我们也加入了这欢乐的队伍!我们在人群快乐地穿梭着,对着微笑地看着我们的每一个陌生的同学挥着手,送去新年的祝福:“新年好!新年快乐!”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播撒祝福的使者。他们也开心地回应:“新年快乐!”眼看还有许多人站在一旁跃跃欲试,我们便一边跑一边对身边的人喊:“一起来玩儿吧!”于是,愈来愈多的人加入了这欢乐的队伍。又有好几支长龙自发地组织起来了,许多条长龙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回穿梭,川流不息,这情景十分得壮观!当两队长龙迎面地擦身而过时,我们全都高高地举起了手,和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不相识的同学击掌,互道一声:“新年好!”那么多双温暖的带着友谊的温度的手掌,那么多张年轻的带着真诚的微笑的脸,在这个寒冷的冬夜,每一颗陌生的年轻的心灵却都相互地贴近了。 北大呵,北大……说不完,道不尽的北大。我用十二年寒窗换得一纸跨进这个园子的通行证,进了这里面才知道,原来所有的泪水和汗水都是值得的,再让我赔上十二年光阴我也情愿。我电脑的桌面是北大BBS的论坛背景,温暖的橙黄色的底色,一只可爱的小熊抱着一捧花,一脸幸福满足的表情。旁边有一行字:我怀抱着一年的温暖回忆,和满满的幸福,在2004年岁末,微笑。这,便是我在北大的感受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