监利--早酒

杨一手

小镇早酒      说起小镇风俗，喝早酒肯定算是一个。早酒，顾名思义，就是早餐喝酒。      以前，水乡人喝酒是要讲由头的，一般是遇到喜事才喝酒，名曰“喝喜酒”。或结婚生子，或升官发财，或乔迁新居。到如今，物质生活渐渐富庶，这喝酒的由头也越来越多，出门要喝饯行酒，回乡要喝洗尘酒，生日要喝祝寿酒……随便就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，隔三差五地邀上酒友，找家酒店饭馆，点上几道开心又开胃的下酒菜，就可以饮起酒来。喜事不强求天天都有，但酒依然天天常喝。      但这都不是早酒，喝早酒只是近一二十年来的事。如果说水乡人喜欢喝酒和所处的地理位置和气候特点有关，那么，喝早酒的习俗则与南粤的早茶文化有关。水乡人至少有20多万在广深一带打工，他们给水乡挣回了钞票，也输入了新的思想、新的观念、新的信息和新的生活方式，喝早酒就是这两方文化交流、碰撞、融合的结果。         喝早酒应该算是闲酒。得有闲心闲情和空闲的时间。      喜欢喝早酒的人大凡有三种：一种是脚夫苦力，喝点酒能添点体力，好去对付一天劳累的工作；一种是无业闲民，大概是想在这在喝早酒的圈子里得点信息，某份差事，早酒天天在喝，信息天天都有，差事不一定谋到，但还是每天必喝；还有一种就是小商小贩，他们喝酒不是真的喝酒，不会醉，即使醉了，其用意也不在酒，在于和人交往和联络。当然，偶尔也有不少闻名而来的外乡人，他们只是过客，来体验体验罢了。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，一是有很多闲暇的时间，二是多半处于中下阶层，收入不高。不必为8小时固定的工作去看头头的脸色，也不必为过度消费而心疼操心，只是用这喝闲酒的方式打发无聊的时间。         不必刻意去寻求由头。去喝酒就是为了喝酒。       不必去追求档次。没有埋藏过十八年的“女儿红”、“状元红”，也不必要什么“西凤”、“茅台”、“竹叶青”，更不需要“人头马”和“XO”,是酒就行，在喝早酒人的眼中，本地的纯粮食酒才是最真最纯最好的酒。如能于酒中能看到几粒猩红的枸杞子，他们就会感到莫大的满足。至于下酒菜，更是不必考虑，三两人喝过半斤八两，几片盐水泡菜、酱伴生姜，几粒油炸豌豆、红皮花生这就够了。如能加个卤鸡蛋、两块豆腐干、几层千张皮，他们会感到有些“奢侈”。当然，也有牛羊净肉、杂骨下水等敞开供应。红烧鲜羊肉香嫩、可口，红油卤牛肉香辣、诱人，店家深知生意的诀窍，早把这些上好的下酒菜烹调出来，摆在显目的位置，以招揽酒客。这种招揽手段很是奏效，因为每天都能销个精光。依我的观察，我能肯定：这些上好的下酒菜被双眼望着的次数比单口吃过的次数多很多倍。      不必考虑喝酒的环境，路边小屋、街旁小棚这些地方都可以，虽有破旧，也能遮三分风避七分雨。常有尘土震落下来，也没人去计较。更有人干脆搬了长凳，在露天支上小方桌，摆开酒壶、酒瓶、酒碗、酒盅、酒杯，不管叫什么名字，能盛酒就行。一声“来来来----满上满上”，酒已齐沿。小酒桌常常不稳，会抖动，有酒荡漾了出来，洒在桌上，也有些就在杯沿上挂着，再有抖动，一定会震落下来。此时。喝酒的人眼疾手快，会把头伸了过去、噘起双唇，“呜”的一声，准确吸入，一滴不剩。还连声称道“好酒！好酒”！于是众人抓起竹筷，撑开喉咙，凑在一起就喝了开来。     无论冬夏，他们总喜欢拿个陶钵或粗瓷碗点上酒精，俨然是个小火锅，冬日里热气腾腾，暖人也暖心；夏天就光了膀子，扯开喉咙，划拳猜拳，“五魁首啊”、“八匹马啊”一声高过一声，一声盖过一声，甚为热闹。       热闹的表现还有一点，那就是热情。小小酒桌，每次聚集的人数却不少。兴许，最初只有一两位，等几口烧酒下肚。总有熟人朋友近了过来，都是街坊邻居，低头不见抬头见。“吃了没”？“还早呢”！一问一答之间，人被拉了过来，扶着坐下。被拉来的嘴上还在说“这次算我请你，下次你再请我”。“不不不，哪能您请”！顺口高声招呼店家添筷添酒又添菜。就这样拉来请去，酒喝得越来越厚，人越喝越多，气氛更加热闹起来。      印象之中，能喝酒的人都能侃，往往酒过三巡之后，他们都会海阔天空，谈天说地。但小镇喝早酒人侃的内容多半是身边的人和事。他们才不管伊拉克的石油涨了多少，也不管上海的股票跌了几点。他们所说的大概是张三家新娶的媳妇模样很周正，态度很和蔼，对人很诚恳；李四家的幺儿子挣了很多钱很有出息，盖了很大的房子很有面子。侃来侃去，侃到了喝酒人自己的家人，不免激动起来：“我那不争气的儿子，不说他了，咱接着喝”！喝来喝去，也就没了声音。       每次看他们喝酒，都觉得其中有苦也有乐。但到底为什么苦又为什么乐，我始终没能弄清。      不知道上天造我的时候，哪儿有了疏忽，拼错了哪节基因片段，使我天生对酒精过敏。有人标榜自己说“滴酒不沾”，我是不能沾滴酒。如果说“滴酒不沾”是在表扬一个人，那么我该得到更多的表扬。依我内心讲，我真是不愿得到这种表扬，所付的代价过高。曾壮了胆子，试着喝过几口酒。头口下去，辛辣、香甜，酒在嘴里；二口下去，一股热流顺喉咙而下，熨热心田，酒在心间；三口下去，面容醺红，脉搏加速，酒在全身；四口五口下去，神智恍惚，如踏轻絮如驾青云，眼前一切似真亦幻，此时酒入脑中。      酒可以给人以灵感，李白能“斗酒诗百篇”，但酒也能麻木人的神经。有人借酒来消愁，殊不知，借酒浇愁愁更愁。适当饮酒能强身健体，过之则毒害器官短人寿命。心中所存的这些关于酒的信息，是矛盾的，对于这些早喝酒的人，我心也是矛盾的，一方面，社会就业不足造成了这多闲人有这多时间来喝早酒，另一方面，有这多人沉溺在这早酒之中，成天浑浑噩噩、不思进取无所事事，一无所成。是该去欣赏去怜悯？还是该批评唤醒？我不知道。     这里有句定论我想介绍给喜欢喝早酒的人：“早酒晚茶五更色，劝君千万来不得。”也许他们不一定能看到，也许他们早就知道。我知道而不说，心里有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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