俄瑞斯忒斯的审判[神话中的司法之三]

冰雪天后

俄瑞斯忒斯的审判[神话中的司法之三]

作者：徐昕　来源：东方法眼

古希腊复仇之风盛行，希腊神话的绝大部分内容都在叙述复仇主题，复仇既是神之意志，也是人之本性，是初民社会中人类的基本行为准则。阿伽门农家族的故事却充分暴露了复仇制度所存在的问题：

　　埃癸斯托斯催促克吕泰涅斯特拉刺杀阿伽门农(1817年)　作者：吉汉(Pierre-Narcisse Guérin)油画：76.2 x 83.8 cm藏于巴黎罗浮宫

　　人们陷入在无穷的血泊中。以血还血。报仇创造了一种不纯洁。对这一不洁的纯洁化清洗由一种新的报仇来完成，它又是不洁的一种新的增加。一报还一报，没完没了。这是一条没有尾的链条：一桩过错导致它的惩罚，而惩罚本身又该重新得到惩罚，因为它自身也是一桩过错。

　　复仇是无尽的连环，很容易扩大化并可能导致毁灭性后果。私力救济遭遇了困境，隐喻着公力救济的兴起，以及私力救济向公力救济的过渡。

　　阿伽门农家族历来自相残杀，罪孽深重。阿伽门农进军特洛伊时，为平息海神带来的风浪，将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。十年后，希腊人在毁灭特洛伊城后凯旋而归，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为女儿复仇，与其情人、被赦免的埃癸斯托斯共同刺杀阿伽门农，并掌握了政权。阿伽门农的幼子俄瑞斯忒斯时年十二岁，其姐厄勒克特拉把他托付给一位忠实的仆人，投奔法诺忒的国王，阿伽门农的妹夫斯特洛菲俄斯。逃走时他对姐姐发誓，定要为父报仇。俄瑞斯忒斯长大后，按照阿波罗的神谕杀死了自己的母亲，以及她的情人埃癸斯托斯。
　　

　　然而，按照希腊“古老的法律”，俄瑞斯忒斯必须向杀害他母亲的人即自己复仇，复仇制度至此走向了无法调和的自相矛盾。复仇三女神纠缠着他，使其发疯，到处流荡。阿波罗指引他到雅典，“在那里我给你找一个公正的法庭，你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”。经历千辛万苦，俄瑞斯忒斯终于到了雅典，他伏在神像前请求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裁判，复仇女神也表示同意。雅典娜说道：“这件案子奇特而复杂，是人间的法庭几乎无法判决的。虽然我仍将召集人间的法官来判决，但你们先来找我也是合理的。我要召集法官到庙里来主持审判，如果法官们难以判决，就由我主持审判……双方都得寻找证据和证人……”她挑选了雅典最正直最睿智的市民担任法官，自任首席审判官，在阿瑞斯山开庭审理。

　　俄瑞斯忒斯为自己辩护，他杀死克吕泰涅斯特拉时并不把她看作自己的母亲，而是把她看作杀害父亲的凶手。阿波罗不仅充当证人，也极力为被告辩护，发挥了辩护律师的功能。他描述了阿伽门农被谋杀的惨景，认为这是滔天罪行。他声称，父亲是真正的播种者，一个人可以只有父亲没有母亲，正如雅典娜是从宙斯的头中生出来的。复仇女神加以反驳，指出弑母是十恶不赦的犯罪，杀死血亲比杀死姻亲的罪行更严重。辩论完毕，主持审判的雅典娜起身发言：让我们现在静候法官们的判决！

　　她指示道：雅典的公民们，请你们静听你们城市的创建者的发言吧：今天，你们开始了第一场法庭审判。今后，你们将永远保留这种法庭，法庭就设在这座神圣的阿瑞斯山上……将来，这里就是审判谋杀亲人罪的庄严的法庭。法庭将由城里最公正廉洁的人组成，他们不应受贿赂，他们廉正、严明，全力保护所有的人民。你们都应该维护它的尊严，把它当作全城的支柱。希腊的其他地方和外国都还没有这种神圣的法地。这便是我对未来的希望。现在，法官们请站起身来，记住你们的誓言，为裁判此案投票吧！

　　法官们投票后，由另一批推选出来的居民(监票人)计算，结果双方票数相等。最后，雅典娜投出决定性的一票。俄瑞斯忒斯被判无罪，获得了自由，回到迈锡尼当了首领。复仇女神不敢冒犯被宣判无罪的人，但仍表示对判决不服，并迁怒诅咒法官。阿波罗和雅典娜设法劝阻她们，说雅典人将把她们作为公正的无情的复仇女神来敬奉，复仇三女神被融入雅典。

　　在原初的观念中，复仇即正义。在法庭建立前，血债要用血来偿。随着城邦的建立，这个传统结束了。有了法庭，于是原告与被告对簿公堂，他们陈述各自的论据，法庭衡量是非曲折。这样，复仇的循环被打破，无利害关系的第三人(法院)切断了复仇的链条，没有人为俄瑞斯忒斯复仇。复仇女神所代表的冤冤相报、来自远古的原始正义就演变为通过法庭实现的正义，复仇最终导向了规制和公正，人们开始建立个人的责任感，原始的复仇制度瓦解，最早的法院———古典世界中第一个正式的司法机构———就这样产生了。这标志着公力救济时代的开始。与此同时，司法公正、法官多数投票等基本的程序规则也已形成。